青田城内,刘府老宅。
宋濂对外界发生的惊天变故一无所知。他正埋首于故纸堆中,借着摇曳的烛光,仔细比对刚找到的一卷关于青田本地金石碑刻的拓本,试图从中搜寻更多关于九星锁龙阵的蛛丝马迹。
夜渐深,万籁俱寂。唯有烛火偶尔爆开的灯花,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陪伴着这位忠心耿耿的学士。
然而,一种莫名的不安,如同细微的冰刺,悄然爬上他的脊背。他放下拓本,侧耳倾听。宅院外原本规律的巡夜脚步声,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连夏夜里应有的虫鸣,也诡异地断绝了。
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心悸。
宋濂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并非不通世事的书呆子,跟随刘伯温经历这许多风雨,早已锻炼出远超常人的警觉。他轻轻吹熄了书桌上的烛火,将自己隐入房间最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外窥视。
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庭院中,石板反射着清冷的光。院墙的阴影里,似乎有比夜色更浓稠的东西在蠕动。
突然,前院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瓦片被踩动的细响!
来了!
宋濂浑身一紧,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他知道,先生和铁冠道人不在,外面的巡护恐怕也已遭了毒手,此刻这偌大的老宅,只剩下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怎么办?藏起来?这宅子虽大,但在有心人搜索下,又能藏多久?呼救?此刻深更半夜,邻居谁敢来援?更何况,来袭者绝非善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里只有一支普通的毛笔和几页未写完的手稿。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脑海中忽然闪过刘伯温平日沉稳从容的身影,以及那句“临危不乱,方见真章”的教诲。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
不能慌!先生将看守老宅、整理典籍的重任交予我,我绝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先生的心血落入敌手!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书房。书,到处都是书!这些典籍中,或许就藏着御敌之法,至少……能制造混乱,拖延时间!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书房角落,那里存放着一些刘伯温早年炼制的、效果不明或已失效的丹药和材料,其中就有数包受潮板结的硝石和硫磺!虽已无法用于炼丹,但其性犹存!
他又迅速扯下窗帘,将其撕成布条,浸入灯油之中。
他的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异常迅速和精准。他将浸油的布条与那些受潮的硝石、硫磺粉末混合,小心翼翼地布置在书房门口和几个窗口下方,形成了几处简易的触发式火障。他不懂高深阵法,只能用这最原始的方法,希望能阻敌片刻。
随后,他抱起那几箱最为珍贵的、包含镇龙手札抄录本和诸多风水孤本的书箱,奋力将其推入书房内侧一个存放杂物的暗柜之中,并用其他杂物巧妙掩盖。
刚做完这一切,书房的门栓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被人从外面以利器削断!
“吱呀——”
房门被缓缓推开,两道黑影如同幽灵般滑入,冰冷的眼神在黑暗中扫视,立刻锁定了躲在阴影里的宋濂。
“还有一个。”其中一人声音沙哑,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另一人则径直走向书桌,似乎想搜查上面的文稿。
就在他的脚即将踏中宋濂布置在门口的触发机关时——
“嘭!”
一团混合着油脂的火焰猛地从地面窜起,虽不猛烈,却足够突然和耀眼!灼热的气浪和浓烟瞬间弥漫开来!
“有埋伏!”那黑衣人惊怒后退,袖袍被燎着了一片。
另一名黑衣人的注意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吸引。
就是现在!
宋濂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一把生石灰,猛地向两人扬去!
“噗!”
白茫茫的粉尘瞬间充斥了小片空间!
“啊!我的眼睛!”
“咳咳!是石灰!”
两名黑衣人猝不及防,顿时中招,捂着眼睛剧烈咳嗽起来,一时失去了方向感。
宋濂毫不迟疑,转身就向书房内侧跑去,那里有一扇通往隔壁小院的侧门!
然而,他刚跑出几步,书房窗口又翻入一人,此人显然更为警惕,并未被石灰波及,见状冷哼一声,手腕一抖,一道乌光直射宋濂后心!是一枚喂毒的袖箭!
宋濂只觉得背后一凉,随即一股剧痛传来,脚下踉跄,扑倒在地。他回头望去,只见那袖箭深深钉入了他的肩胛,伤口周围迅速泛起麻痒与黑色。
完了……他心中一片冰凉。
那名后来的黑衣人走上前,一脚踩在宋濂背上,狞笑道:“区区一个酸儒,也敢反抗?说!刘伯温和那老道去哪儿了?这宅子里还藏了什么?”
宋濂咬紧牙关,剧痛和毒素让他几乎晕厥,但他死死盯着对方,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老宅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和喧哗!
“走水了!刘阁老府上走水了!”
“快来人救火啊!”
是更夫!他发现了老宅的异常,鸣锣示警了!
青田城不大,刘伯温名声又响,这锣声一响,左邻右舍必然被惊动,很快就会有官兵和百姓赶来!
那踩住宋濂的黑衣人脸色一变,低骂一声:“晦气!”
他看了一眼因中毒而意识逐渐模糊的宋濂,又看了看窗外隐约亮起的火光和越来越近的人声,知道不能再耽搁。
“撤!”他果断下令,与另外两名勉强恢复视力的同伴,毫不留恋地翻窗而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内,只剩下倒地不起、气息微弱的宋濂,以及几处仍在燃烧的火焰和弥漫的硝烟。
剧烈的打斗、石灰、火焰、毒伤……宋濂以一介文弱之躯,凭借急智和勇气,竟真的拖到了救援的到来,保住了那些至关重要的典籍。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视线逐渐模糊,肩头的麻木感正迅速向全身蔓延。
“先生……学生……尽力了……”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