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荒漠,焦坑边缘。
黑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时而如潮水般向外扩张数里,时而又稍稍回缩,只留下边缘滋滋作响、被腐蚀得坑洼不平的地面。这间歇性的规律,是玄玑子观察许久后发现的唯一可以利用的破绽。
李远亲自挑选的五十名敢死之士,连同玄玑子麾下三名最擅堪舆、通晓地脉的弟子,此刻正伏在一片被黑气浸染成灰黑色的沙丘之后。每个人都用浸湿的布巾蒙住口鼻,但那股直冲神魂的腥臭与混乱意念,依旧无孔不入。
“记住!”李远压低声音,眼珠因紧张和黑气侵蚀布满血丝,“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黑气回缩时,立刻跟上三位道长,在他们标记的位置打下桃木桩!无论发生什么,听到锣响,必须立刻撤回!违令者,斩!”
众军士无声点头,握紧了手中特制的、顶端包裹着薄薄赤铜的桃木桩和沉重的铁锤,眼神决绝。
玄玑子的首徒,道号清尘的年轻道人,闭目感应着地脉微弱的流动,突然睁眼:“就是现在!走!”
就在那翻涌的黑气如同退潮般向焦坑中心缩回的刹那,五十余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沙丘后窜出,冲向那片刚刚脱离黑气笼罩、却依旧残留着浓郁邪恶气息的死地。
脚下是松软而滚烫的沙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清尘与其他两位道人脚步不停,手中罗盘指针疯狂转动,他们凭借对地气敏锐的感知,在复杂的地面上快速移动,不时停下,以朱砂在特定位置画下一个小小的八卦符号。
“此处!打下主桩!”清尘指着一处微微隆起、隐隐有热力透出的地面喝道。
两名军士立刻上前,一人扶住那根刻画了符文的百年桃木桩,另一人抡起铁锤,狠狠砸下!
“咚!”
沉闷的声响在死寂的荒漠中传出老远。
仿佛被这举动激怒,焦坑中心的黑气猛地一滞,随即更加剧烈地翻腾起来,回缩的速度明显减缓,甚至隐隐有再次外扩的趋势!
“快!加快速度!”李远心头一紧,嘶声催促。
其他军士也分别在另外两位道人标记的位置奋力打下桃木桩。每一根木桩入地,都仿佛引动了地底深处一丝微弱的抵抗,地面隐隐震颤。
然而,异变陡生!
就在最后一根辅桩即将被打下之时,附近一片看似平静的沙地突然炸开!三具身躯覆盖着黑色角质、眼眸赤红的异化士卒猛地从中扑出,嘶吼着冲向正在打桩的军士!它们速度极快,力量奇大,瞬间就将两名措手不及的军士扑倒在地,利爪撕裂铠甲,鲜血瞬间染红了沙地!
“保护道长!”李远目眦欲裂,拔出战刀率先冲了上去。其他军士也纷纷举起兵刃,与这些从地下钻出的怪物战成一团。
场面瞬间混乱!刀剑砍在黑色角质上迸溅出火星,怪物的嘶吼与军士的怒吼、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清尘道人面色不变,示意最后两名军士:“不要管!打下它!”
那两名军士看着近在咫尺的恐怖怪物,牙关紧咬,眼中闪过恐惧,却依旧死死扶住桃木桩,另一人用尽全身力气,将铁锤狠狠砸落!
“咚!”
最后一根辅桩,成功打入地脉节点!
也就在这一瞬间,以焦坑为中心,地面上那七根桃木桩仿佛被无形的线连接起来,构成一个微弱却坚韧的能量场。刚刚还有外扩趋势的黑气,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被牢牢限制在了七桩构成的范围内,虽然依旧翻腾不休,却暂时无法越雷池一步!
“成功了!”清尘道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但代价是惨重的。为了这短暂的阻隔,负责断后的十余名军士,已尽数倒在血泊之中,与那几具被斩杀的异化怪物混杂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撤!快撤!”李远浑身浴血,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黑气,他强忍着眩晕和一股莫名的狂躁之意,嘶哑着下令。
幸存的军士搀扶着伤员,跟着三位道人,踉跄着向防线撤退。身后,是被暂时禁锢却依旧咆哮翻滚的黑气,以及那片用生命短暂换来的、脆弱的缓冲区。
……
与此同时,金陵城,皇宫。
暖阁内,朱元璋面前摊开着那本无字书册,蒋瓛肃立一旁。书册旁,放着那枚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诡异符箓。
“陛下,北疆最新军报。”蒋瓛呈上一封密信,“李远将军回报,已寻获道士玄玑子,其人正率弟子于焦坑外围设法布阵,据称已初步遏制黑气蔓延,然军士伤亡惨重。玄玑子所需布阵物资,清单在此。”
朱元璋快速浏览军报和那份长长的清单,眉头紧锁。军报中描述的惨烈,远超他的想象。玄玑子……竟然真的去了,而且似乎……卓有成效?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本无字书册和旁边的符箓上。刘伯温的话,在他脑中回荡——“救治皇长孙的关键,或许……也系于此阵。”
允炆依旧昏迷,气息若有若无。太医院已是黔驴技穷。
“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举国之力,务必满足!”朱元璋将物资清单掷还给蒋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李远,玄玑子但有需求,无不应允!务必助其成阵!”
“臣遵旨!”蒋瓛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陛下,那玄玑子毕竟是刘基同党,海捕文书……”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朱元璋打断他,眼神冰冷,“待北疆事毕,再行论处!眼下,稳住北疆,救回允炆,才是第一要务!”
“是!”蒋瓛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暖阁内重归寂静。朱元璋独自一人,手指摩挲着那冰冷的“定渊”钥匙。刘伯温的身影,玄玑子的行动,北疆的惨状,允炆苍白的小脸……在他脑中交错浮现。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北方。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他做出了选择,一个基于现实、利益和那一丝血脉亲情的冰冷选择。他利用了刘伯温提供的线索,动用了刘伯温推荐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原谅或信任。
那只是一种……权衡。
一种帝王在绝境中,不得不与魔鬼做的交易。
“刘基……”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复杂,“你若骗朕……朕要你刘氏一族,永世不得超生!”
而在他看不见的诏狱深处,刘伯温似有所感,抬首望向那唯一的气窗,窗外是金陵城同样的阴沉天空。
他轻轻咳嗽着,镣铐冰冷。
他知道,自己燃起的微弱星火,已在北疆点燃。
但最终是燎原之势照亮生路,还是……仅仅是一场加速毁灭的疯狂燃烧?
答案,仍在风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