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船离港,初时海面尚算平静,天高云阔,海鸥翱翔。但驶出半日,接近韭山列岛外围时,天色便渐渐阴沉下来。浓厚的海雾不知从何处弥漫开来,将四周笼罩得一片朦胧,能见度不足百丈。海水也由蔚蓝转为深沉的墨绿色,波涛变得汹涌不定,撞击着船身,发出沉闷的咆哮。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煞之气,此刻变得清晰可辨,仿佛无数腐烂的海藻与未知生物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好重的妖气!”铁冠道人立于船头,眉头紧锁,手中捏着一张探查符箓,符纸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这雾不寻常,能侵蚀灵觉!”
刘伯温站在他身侧,手持巡天司南。只见司南上的指针不再稳定指向东北,而是开始疯狂地旋转、摆动,仿佛有无数股混乱的力量在干扰着地磁与龙气的感应。
“此地龙脉紊乱,磁极颠倒,更有邪阵扰乱了天机。”刘伯温沉声道,“舵手,可能辨明方向?”
那经验丰富的老舵手此刻也是满头大汗,紧握着舵轮,声音发紧:“回大人,罗盘早已失灵!眼下全凭经验和感觉在走!这鬼地方,老夫跑了半辈子海,也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雾气和水流!”
船只在这片迷雾中艰难地穿行,四周除了海浪声和船体吱呀作响的声音,便是一片死寂,连海鸟的踪影都消失不见。浓雾中,偶尔会传来一些若有若无的、如同女子哭泣般的怪声,或是某种巨大物体滑过水面的细微响动,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船身猛地一震,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
“触礁了?!”一名水手惊恐地大叫。
“不是礁石!”另一名眼尖的水手指着船侧水面,“是……是骨头!好大的骨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浑浊的海水中,一截粗大无比、色泽惨白、仿佛某种巨型海兽的肋骨,正缓缓沉入水中。更远处,雾霭深处,隐约可见更多巨大的、扭曲的森白骨架半沉半浮,构成了一片恐怖的海底坟场!
“是鲸骨……还有……人的骷髅!”铁冠道人眼神锐利,看到了骨架间夹杂的一些较小的人类骸骨,有些骨头上还残留着清晰的啃噬痕迹。
刘伯温心中凛然。他能感觉到,这些骸骨之上,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气与死寂,正是滋养邪祟的温床。
“小心戒备!”他低声喝道。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道乌光如同毒蛇般,从侧面浓雾中激射而出,直奔船上众人!是淬毒的弩箭!
“敌袭!”铁冠道人反应极快,袖袍一卷,一股无形气劲涌出,将大部分弩箭震飞。但仍有两只漏网之鱼,射向操控船舵的老舵手!
千钧一发之际,刘伯温并指如剑,虚空一点!那两只弩箭在距离老舵手后背不足三尺之处,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停滞,然后无力地坠落在甲板上。
老舵手吓得面无人色,连连道谢。
“藏头露尾的鼠辈!给道爷滚出来!”铁冠道人朝着弩箭射来的方向怒吼,桃木剑已然出鞘,金光隐现。
浓雾之中,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怪叫和猖狂的笑声。紧接着,三艘造型奇特、船首雕刻着狰狞鬼头的关船,如同幽灵般从雾中滑出,呈品字形将哨船包围!船上站满了身着简易竹甲、手持倭刀或强弓的浪人,为首一名武士,身材矮壮,面容凶悍,腰间佩戴着两把长短不一的倭刀,正是传闻中的那个丸目剑豪!
而在丸目身旁,还站着一名身着白色狩衣、头戴立乌帽子的阴阳师!他手持蝙蝠扇,面色苍白,眼神阴冷,周身散发着与这片迷雾同源的诡异法力波动。
“支那的修士?”那阴阳师用生硬的汉语开口,声音如同夜枭,“竟能闯到此地,倒是有些本事。可惜,此地已被八幡大菩萨的‘百鬼雾隐阵’笼罩,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处!”
丸目剑豪更是狞笑一声,拔出长刀,指向哨船:“杀光他们!抢了他们的船!”
倭寇们发出嗜血的嚎叫,纷纷张弓搭箭,或是抛出钩索,准备接舷战!
“保护大人!”哨船上的水手们虽惊不乱,显然也是经过风浪的好手,立刻举起盾牌,拔出兵刃,准备迎战。
铁冠道人更是怒极反笑:“一群倭寇,也敢在你道爷面前撒野!”他脚下一蹬,身形如同大鹏般腾空而起,竟主动向着最近的一艘关船扑去!桃木剑化作一道金色长虹,直取丸目剑豪!
“来得好!”丸目眼中闪过嗜战的光芒,长刀迎上!
“铛——!”
金铁交鸣之声炸响!气浪翻滚,将周围的雾气都逼退了几分!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刀光剑影,劲气四射。丸目剑法诡异狠辣,兼具速度与力量,而铁冠道人则道法精妙,桃木剑时而刚猛无俦,时而轻灵飘逸,竟一时斗得难分难解。
与此同时,另外两艘关船上的倭寇,已经开始向哨船发射密集的箭雨和火箭!更有悍不畏死者沿着抛来的钩索,试图攀上哨船!
哨船上的水手们拼死抵抗,刀剑碰撞声、惨叫声、火箭点燃帆索的噼啪声响成一片。
刘伯温没有参与眼前的混战。他站在船尾,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和浓雾,死死锁定着那名一直没有出手的阴阳师。他能感觉到,这弥漫的雾气、紊乱的磁场、甚至海底那躁动的龙气,都与这名阴阳师息息相关!
那阴阳师也注意到了刘伯温的目光,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蝙蝠扇轻轻一挥。
霎时间,刘伯温周围的雾气骤然变得浓稠如墨,仿佛有生命般向他缠绕过来!雾气之中,更是幻化出无数扭曲的、哭泣的鬼脸,伸出苍白的手臂,抓向他的身体和神魂!——正是阴阳师的招牌术法 “鬼缠” !
这并非实体攻击,而是直接针对神魂的侵蚀与幻惑!
若是寻常修士,恐怕瞬间便会心神失守,陷入无尽的恐惧与幻觉之中。
然而,刘伯温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平静无波。他胸口那龙蛊晶所化的绿色纹路微微发热,一股温润而磅礴的生机自然流转,将那些试图侵蚀他的负面能量与幻象,如同春风化雪般悄然驱散。
“雕虫小技。”刘伯温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鬼哭狼嚎,传入那阴阳师耳中。
那阴阳师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自己的“鬼缠”竟如此轻易被破。他收起轻视之心,蝙蝠扇连挥,口中念念有词,准备施展更强大的法术。
但刘伯温没有再给他机会。
他抬起手,并未动用多少灵力,只是引动了体内那与龙蛊晶融合后、对水汽与生灵念力异常敏锐的感知力,轻轻向前一按。
这一按,并非攻击阴阳师本人,而是按向了两人之间那片无形的、由阴阳师法力维系着的雾气能量场!
如同点中了蛇的七寸!
那阴阳师只觉得自身与“百鬼雾隐阵”的联系猛地一滞,运转的法力瞬间逆流,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
“噗——!”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后退,脸上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你……你怎能……”
他无法理解,对方明明没有施展多么强大的法术,为何能如此精准地找到并干扰他阵法的核心节点?
这便是“御龙之道”的玄妙之处。刘伯温并非以力破巧,而是以其对能量流动、对天地气机本质的深刻理解,行那四两拨千斤之事!
阵法被扰,周围的浓雾顿时波动起来,变得稀薄了不少。正在与铁冠道人激战的丸目剑豪,也因阵法加持减弱,动作出现了一丝破绽!
“好机会!”铁冠道人战斗经验何其丰富,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桃木剑虚晃一招,左手捏诀,一道早已准备好的 “破邪金光咒” 狠狠拍出!
“嘭!”
丸目剑豪猝不及防,被金光正中胸口,护体罡气瞬间破碎,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关船的船舷上,鲜血狂喷,显然受了重创。
主将重伤,阵法被破,倭寇们顿时士气大挫,攻势为之一缓。
那阴阳师见势不妙,怨毒地瞪了刘伯温一眼,猛地将蝙蝠扇往海面一掷,化作一团黑烟裹住自身,竟是毫不犹豫地遁走了!
剩余的倭寇见法师逃走,剑豪重伤,更是无心恋战,发一声喊,驾着关船仓皇向迷雾深处逃去。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
海面上,只留下些许狼藉和淡淡的血腥气,以及渐渐散去的迷雾。
哨船上的水手们松了口气,开始清理甲板,救治伤员。
铁冠道人回到船上,看着倭寇逃遁的方向,啐了一口:“算他们跑得快!”
刘伯温却眉头微蹙,望着阴阳师遁走的方向,沉声道:“他们只是先锋。这迷雾阵法的核心,以及那搅动海底龙气的根源,尚未找到。”
经此一战,他更加确定,这韭山列岛深处,隐藏着更大的秘密。倭寇与阴阳师,不过是冰山一角。
“整顿船只,我们继续深入。”刘伯温下令。
哨船调整方向,拖着些许伤痕,再次启航,坚定不移地驶向那片更加神秘、也更加危险的迷雾核心。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远处一座被迷雾笼罩的孤岛阴影下,一双冰冷非人的眼睛,正透过层层水汽,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