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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时,天边的残阳正把草原染成一片凝血般的红。李建国猛打方向盘,车停在一排砖房外,轮胎卷起的尘土呛得刚下车的苏语直咳嗽。

“李队,就是这儿?”苏语捂着口鼻环顾四周。这片牧民定居点孤零零嵌在草原深处,除了风吹过围栏的呜咽,听不见半点人声。出事的是最东头的那家,院墙内侧还晾着半干的羊皮,门口的拴马桩上却空空如也。

林墨已经提着勘查箱站在门口。他比苏语早下车半分钟,此刻正盯着门楣上挂着的褪色经幡,眉头微蹙。苏语知道,这是他“看见”什么的征兆——

“墨哥?”苏语轻唤一声。

林墨回过神,指腹在门环上擦了擦:“门没锁,里面有‘人’。”

李建国已经踹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羊膻味扑面而来,让有着多年刑侦经验的他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客厅的水泥地上,三具尸体以扭曲的姿势倒在血泊里,苍蝇正嗡嗡地盘旋。

“ 户主巴特尔,52岁,妻子其其格,48岁,还有他们的儿子阿古拉,20岁。”李建国翻着手里的简报,声音低沉,“昨天傍晚邻居发现不对劲,报的警。辖区派出所的人初步看过,说是灭门。”

苏语戴上手套,蹲下身检查尸体旁的喷溅血迹:“伤口集中在胸腹,边缘不规整,像是利器造成的。看血迹形态,应该是生前伤。”

林墨没说话,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尸体,最后停在巴特尔圆睁的双眼上。那双眼睛里凝固着难以置信的痛苦,仿佛到死都想不通发生了什么。突然,林墨的视线偏移了半寸,像是在跟谁对视,随即他微微颔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苏语知道他在和鬼魂对话,默默递过解剖刀:“墨哥,先看尸表?”

“等等。”林墨的声音有些发沉,“死者在说,是‘家里人’干的。”

李建国刚掏出烟盒的手顿住了:“家里人?他们家就三口人,难道有其他亲属?”

“不是血亲。”林墨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巴特尔胸前的创口,“他说,是‘被收留的狼’。”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草原上的牧民最看重情谊,收留落难者是常事,但用“狼”来形容,显然藏着不寻常的恩怨。

尸检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进行。苏语负责记录,林墨主刀,李建国在一旁翻看着巴特尔家的户籍资料和邻里走访记录。

“巴特尔胸腹共有七处创口,其中三处深达内脏,是致命伤。凶器应该是宽刃的砍刀,刃口可能有缺损。”林墨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冷静得不带一丝情绪,“死亡时间在48到72小时之间,也就是三天前的晚上。”

“其其格身上有抵抗伤,手指骨有骨折,说明生前和凶手搏斗过。”苏语补充道,“她的伤口更密集,像是被反复砍击,凶手对她的恨意可能更深。”

林墨切开阿古拉的胸腔时,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视线落在帐篷角落,那里空无一人,但他的眼神却像是在倾听。片刻后,他低声说:“阿古拉说,凶手是‘三叔’,三天前傍晚来借过钱,被巴特尔骂走了。”

“三叔?”李建国立刻翻出走访记录,“找到了!巴特尔的远房堂弟,叫嘎查,五年前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是巴特尔帮他还的,还让他在自家牧场帮忙放了两年羊。但半年前两人闹翻了,嘎查就搬走了,据说去了邻旗打工。”

“闹翻的原因?”苏语问。

“邻居说,好像是嘎查又染上赌博,想再向巴特尔借钱,被骂了一顿,还被赶出去了。”李建国把烟盒攥得变形,“这就对上了‘被收留的狼’——巴特尔救过他,他反而恩将仇报。”

林墨却摇了摇头,他放下手术刀,摘下口罩:“不对。阿古拉说,凶手身上有‘火油味’,嘎查是牧民出身,平时身上应该是羊膻味和烟味。而且,其其格刚才告诉我,凶手进门时,巴特尔还笑着给她介绍‘自己人’,说明他们对凶手没有防备。”

“自己人?”李建国皱起眉,“难道不是嘎查?可除了他,巴特尔家没什么其他有恩怨的熟人了。”

“再查嘎查的行踪。”林墨重新戴上口罩,“另外,查一下三天前附近有没有人见过形迹可疑的外来者,特别是身上有火油味的。”

草原的夜来得又快又冷。李建国带着队员去邻旗追查嘎查的下落,林墨和苏语留在帐篷里整理尸检报告。煤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映得帐篷壁上的影子像在跳舞。

“墨哥,你说其其格为什么会觉得凶手是‘自己人’?”苏语揉着发酸的肩膀,“如果不是嘎查,那会是谁?”

林墨没回答,他正盯着巴特尔的尸检照片出神。照片里,巴特尔左手手腕内侧有一道浅浅的压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但并不致命。这道痕迹在最初的尸表检查时被忽略了,直到清洗尸体时才显现出来。

“这道痕不是刀伤。”林墨指着照片,“像是绳索或者电线勒出来的,但力度很轻,更像是……控制住他,不让他动?”

苏语凑近看:“可他胸口的致命伤是砍伤,凶手既然能控制住他,为什么还要用砍刀?直接勒死不是更省事?”

就在这时,帐篷门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林墨的眼神骤然一凝,他站起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苏语知道,又有“客人”来了。

她看见林墨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点头,时不时“嗯”一声,表情从疑惑变成震惊,最后化为深深的寒意。几分钟后,他转回身,脸色苍白得吓人。

“是巴特尔的父亲。”林墨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老爷子十年前去世了,一直守着这片草原。他说,三天前傍晚,确实有个人来过巴特尔家,不是嘎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叫‘阿木’,是巴特尔五年前从雪地里救回来的孤儿。”

“孤儿?”苏语愣住了,“走访记录里没提过这个人啊。”

“老爷子说,阿木当年冻僵在牧场边缘,巴特尔把他救回来,养了大半年,还送他去县城读了职校。后来阿木说去城里打工,就很少回来了。”林墨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但三天前,阿木突然回来,身上带着很重的火油味,说是在加油站打工,顺路来看看。巴特尔很高兴,留他吃饭,还让其其格杀了只羊。”

苏语倒吸一口凉气:“那他为什么要杀人?”

“老爷子说,吃饭的时候,阿木跟巴特尔借钱,说自己欠了高利贷,要还不上了。巴特尔生气了,说他不争气,但还是答应明天去银行取给他。”林墨的声音沉了下去,“可半夜的时候,老爷子听见争吵声。阿木不仅要借钱,还要巴特尔把牧场抵押给他,说是能帮他‘搞到更高的利息’。巴特尔骂他被鬼迷心窍,要赶他走。然后……”

然后就是灭门惨案。苏语顺着他的话想下去,后背一阵发凉。一个被救过命、被资助过的孤儿,竟然因为贪念对恩人一家痛下杀手,这比单纯的仇杀更让人齿冷。

“火油味也对上了。”苏语迅速翻出物证袋,“现场发现的脚印旁边,有几处零星的油渍,当时没在意,现在看来可能是凶手身上沾的。”

林墨却还有疑虑:“阿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怎么敢用砍刀杀人?而且巴特尔父子都是常年放牧的壮汉,他怎么能轻易得手?”

这个问题让帐篷里陷入沉默。煤油灯的光晕里,仿佛能看见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凶手,正用贪婪而冷酷的眼睛盯着这一切。

第二天一早,李建国带着消息回来了。嘎查确实有不在场证明,他三天前在邻旗的赌场被抓,现在还关在看守所里。但他提供了一个关键信息:阿木半年前找过他,问他怎么能快速搞到钱,还说巴特尔的牧场“早晚是他的”。

“这小子不对劲。”李建国把阿木的照片拍在桌上,“我们查了他的行踪,职校毕业后根本没去城里打工,一直在周边旗县游荡,欠了一屁股赌债。三天前有人在巴特尔家附近见过他,穿着一件沾了油的蓝色工装。”

“工装应该是加油站的制服。”苏语立刻联系技术科,“查一下附近所有加油站,有没有叫阿木的员工,或者近期离职的。”

线索一条条汇集,指向越来越清晰。林墨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他再次回到案发现场,站在巴特尔倒下的位置,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看”到了更清晰的画面:混乱的客厅里,巴特尔愤怒地指着门口,其其格护着儿子往后退。阿木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把砍刀,眼神里全是疯狂。但他的身后,似乎还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深色的外套,手里拿着一根电线。

是两个人?林墨猛地睁开眼,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苏语,查阿木的社会关系,特别是跟他一起赌博的人。”林墨的声音带着急促,“凶手可能不止他一个!”

苏语的效率很快。半小时后,她打来电话,声音带着震惊:“墨哥,查到了!阿木经常跟一个叫‘刀疤’的混混一起赌博,那人是出了名的狠角色,据说以前开过屠宰场,手里有把带缺口的砍刀。而且有人反映,刀疤三天前也失踪了。”

李建国一拳砸在桌上:“我就说不对劲!一个毛头小子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有帮手!”

他们立刻调取了周边的监控,终于在一个加油站的录像里看到了线索:三天前傍晚,阿木和一个脸上带刀疤的男人一起加油,阿木穿着蓝色工装,刀疤穿着深色外套,两人开着一辆破旧的皮卡车离开,方向正是巴特尔家。

“找到那辆皮卡车!”李建国下令,“他们肯定跑不远!”

追捕在第二天黎明结束。在一个废弃的砖窑厂,警方找到了那辆皮卡车,车斗里还藏着那把带缺口的砍刀,刀刃上的血迹经检验与巴特尔一家三口吻合。阿木和刀疤就躲在砖窑深处,被抓时还在分赃——他们从巴特尔家搜走的几千块现金。

审讯室里,阿木一开始还想狡辩,但当刀疤率先扛不住压力招供后,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真相比想象中更令人发指。阿木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想到了巴特尔。他知道巴特尔心软,本想骗点钱,但刀疤怂恿他“干票大的”——不仅要钱,还要把牧场抢过来抵押。

那天晚上,他们趁着巴特尔一家熟睡,用事先准备好的电线绑住了巴特尔,阿木负责控制其其格和阿古拉,刀疤动手杀人。巴特尔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救回来的孩子会这样对他。其其格为了保护儿子,拼命反抗,却被刀疤砍得更狠。阿古拉被阿木死死按住,眼睁睁看着父母惨死,最后也没能逃过一劫。

“他救过我……可他为什么不肯把牧场给我?”阿木在审讯室里痛哭流涕,眼神却空洞得可怕,“那本来就该有我的一份……”

草原上的风还在吹,经幡在晨光中猎猎作响。林墨站在巴特尔家的院子里,仿佛还能看到那三个善良的灵魂在无声地哭泣。李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有些伤痛,不需要语言来安慰。

苏语把勘查箱放进车里,回头看向那排砖房,心里五味杂陈。恩将仇报的故事,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以最惨烈的方式上演了一次。

越野车驶离定居点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草原,仿佛在无声地涤荡着这片土地上的血腥与悲伤。林墨望着窗外,轻轻闭上了眼睛——那些徘徊的灵魂,终于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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