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冷冽气息的外套,突然兜头盖在了我身上,阻隔了肆虐的风沙。
我猛地一惊,抬起头。
陆渊不知何时来到了现场,就站在我面前,挡住了大部分的风。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身形挺拔,垂眸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用指腹极其粗粝地擦过我眼下——那里不知道是沙子还是别的什么,一片湿漉漉的狼狈。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擦得我皮肤生疼。
“妆花了。”
他淡淡地说,声音淹没在风里,却清晰地砸进我耳中,“调整一下。”
说完,他转身走向导演那边,似乎只是过来例行公事地查看进度。
我裹着他的外套,残留的体温和那股独特的、带着烟草味的冷香将我紧紧包裹,却让我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
他总是在这种细微的地方,展露一种近乎残忍的“体贴”,一次次模糊着界限,又一次次提醒我自己的工具属性。
周围的工作人员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重新低下头,将脸埋进那件昂贵外套的布料里,借机彻底抹掉脸上所有不该有的情绪。
再次抬头时,我的眼神已经变了。
导演喊了“Action”。
我跪在沙地里,双手疯狂地挖掘着,不再是寻找一个简单的道具,而是在挖掘我被掩埋的人生,挖掘我失去的一切,挖掘那虚假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所谓“希望”。
泪水混合着沙尘滚落,我不是在表演绝望,我就是绝望本身。
“卡!”导演的声音带着兴奋,“太好了!就是这种感觉!完美!”
我瘫坐在沙地里,精疲力尽,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灵魂。
没有人立刻过来。
陆渊站在那里,和导演看着回放,低声交谈着。
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拉出冷硬的线条,偶尔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朝我走过来,伸出手。
我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刚刚擦过我眼泪的手,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但我没有犹豫,将自己冰冷而沾满沙尘的手放在了他温热的掌心。
他稍一用力,将我拉了起来。
“明天全组转场,回京北。”
他看着我说,语气是通知,不是商量,“《深渊》的试镜提前了,下周。”
这么快。
我心脏一缩,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丝紧张和期待:“这么快?我……我准备好了吗?”
他目光深邃地看了我几秒,忽然抬手,拂开我鬓角一缕被沙尘黏住的头发,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我的耳廓。
“我说你准备好了,你就准备好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别给我丢人。”
又是这句话。
我低下头,掩饰眼底翻涌的情绪,轻声应道:“嗯。”
回京北的行程低调而迅速。
依旧是那辆黑色的保姆车,但气氛却截然不同。
陆渊的电话几乎没停过,处理着工作室的事务,安排着《深渊》的试镜筹备,语气时而冷厉,时而带着谈判式的圆滑。
我靠窗坐着,看着窗外景色从苍凉的荒漠逐渐变为熟悉的城市轮廓,感觉自己像从一个噩梦,驶向另一个更深不可测的噩梦。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欢迎回来,磨好的刀。舞台已为你搭好。期待你的表演。】
我的血液瞬间冰凉。
那个人!
他知道我们回来了!
他甚至知道《深渊》试镜的事!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对陆渊的计划如此了如指掌?
他期待的“表演”,又是什么?
我猛地攥紧手机,指节发白,几乎要将其捏碎。
“看什么?”旁边,陆渊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通话,正侧头看着我,目光落在我紧握的手机上。
我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无奈,将屏幕按灭:“没什么,垃圾短信……问买不买保险的。”
我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带着点小抱怨。
陆渊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眼睛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就在我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他却忽然移开了目光,看向前方,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或者说,他对这种“小事”并不真正关心。
但我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刚才……是真的没在意,还是……一种警告?
车子驶入市区,最终停在了我之前租住的那个老旧小区附近——显然,陆渊并不打算让我再回那里。
“给你安排了新的住处,安保更好。”
他语气不容置疑,“之前的东西,会有人帮你收拾过去。”
我顺从地点头:“谢谢。”
心里却沉了下去。
更好的安保?
是保护,还是更严密的监视?
新的公寓在一个高档小区,顶层,视野极好,装修奢华却冰冷,像个精致的样板间,没有任何生活气息。
最大的特点是——安保极其严格,进出都需要刷卡或登记。
“最近记者盯得紧,住这里方便些。”
陆渊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城市灯火,语气平淡地解释,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专心准备试镜,没事不要随便外出。”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我们两人的身影,一高一矮,他掌控一切,我渺小如尘。
“我知道了。”我低声应着。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空荡冰冷的客厅,最后落在我脸上:“缺什么,跟助理说。”
他说完,似乎就准备离开。
“陆渊。”我忽然叫住他。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我,眼神带着询问。
我抬起头,努力让眼神里充满一种孤注一掷的、依赖着他的决心,声音微微发紧:“《深渊》的试镜……我一定会拿下那个角色。不会让你失望的。”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注视着我,随后走上前来将我拥入怀中,并在我额头轻轻一吻。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记住你说的话。”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独自站在空旷冰冷的公寓中央,看着窗外璀璨却遥远的城市灯火,感觉自己像被关进了一座黄金打造的笼子。
而那个匿名的短信发送者,那个称我为“刀”的人,此刻是不是也在这片灯海的某一处,正透过无形的网,观察着我这把被磨利、被擦拭干净、即将被推上舞台的……武器?
我走到落地窗前,玻璃映出我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那就来吧。
无论是陆渊的利用,还是暗处之人的窥伺。
这场戏,我会演下去。
直到幕布落下,
直到……
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