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宴会厅的灯光微微暗了下来,舒缓的舞曲响起。
中央的舞池里,已经有人相拥着步入其中。
陆渊看了一眼舞池,又低头看向我。
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标准的邀舞姿势。
灯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柔和的阴影,减弱了几分平日的冷硬。
“跳支舞?”他问,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我怔住了,看着他的手,又看向舞池。那里是更集中的目光焦点。
“我……我不太会……”我下意识地退缩,声音细小。
“我带你。”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手依旧稳稳地伸在我面前。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动静,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我看着他沉静的眼神,想起他说的“跟着我就好”。
最终,我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立刻收拢手指,将我拉起来,带入舞池。
他的手绅士地扶在我的腰侧,另一只手与我相握,带领着我,随着音乐缓缓移动步伐。
我的舞步确实生涩,好几次差点踩到他的脚。
但他却极其耐心,手臂稳健地引导着我,巧妙地化解了我的所有失误,让我渐渐跟上他的节奏。
我们成了舞池的焦点。
所有的灯光和目光似乎都凝聚在我们身上。
我能感受到那些目光里的审视、嫉妒、探究。
但这一次,奇异地,我没有那么害怕了。
因为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脸上。
那双眼睛在流转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专注,里面只映出我一个人小小的影子。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透过薄薄的礼服面料,熨贴着我腰侧的皮肤,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颤栗。
音乐舒缓,他的带领坚定而温柔。
我们像漩涡中心,在一片喧嚣和恶意中,跳着一支安静而亲密的舞。
他微微低下头,唇几乎贴着我的耳廓,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看,”他的气息温热,带着一丝极淡的酒意,“没什么大不了。”
我抬起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
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雾霭和冰冷,只有一种沉沉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和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温柔。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模糊褪色。
只剩下眼前的他,和腰间他掌心滚烫的温度。
音乐还在继续。
他带着我,一个旋转。
裙摆荡开优雅的弧度。
我看着他被灯光柔化的侧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
敲打着某个早已失控的节拍。
音乐在耳畔流淌,裙摆荡开的弧度尚未落下,他掌心熨贴在我腰侧的灼热温度如此真实。
可下一秒,那温度骤然抽离。
像一场华丽舞曲奏到高潮时,琴弦猝然崩断。
所有的灯光、目光、他眼底那抹罕见的温柔,都在瞬间扭曲、模糊,被一股无法抗拒的黑暗力量猛地拽走——
“咔!”
一声尖锐的打板声,像冰锥刺破耳膜。
我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是刺目的、毫无温度的镁光灯,和一张凑得极近的、带着审视表情的陌生男人的脸。
“眼神不对!迷茫!要那种刚睡醒的懵懂!不是让你真的像没睡醒!重来!”
导演不耐烦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嘶嘶的电流杂音。
我怔在原地,浑身冰冷。
镁光灯……导演……打板声……
我僵硬地转动眼球。
周围不再是衣香鬓影的宴会厅,而是杂乱布满了轨道、摄像机、反光板的摄影棚。
身边没有陆渊,只有穿着工作人员马甲的人群,和几个对着我指指点点的副导演。
身上也不是那件奶白色的真丝礼服,而是一件廉价的、蕾丝边有些脱线的白色睡裙。
“林柠!发什么呆!躺回去!从男主进门开始!”导演的吼声再次炸开。
我被这吼声惊得一个哆嗦,几乎是本能地、踉跄着退回到那张布置成卧室场景的单人床边,僵硬地躺下去。
松软的羽绒被陷下去,却带着一股道具仓库特有的、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气味。
“Action!”
场记板再次敲响。
卧室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身材高大的男演员走进来。
不是陆渊。
是另一个同样英俊、却无比陌生的当红小生。
他脸上带着剧本要求的、程式化的温柔笑意,走到床边,俯下身。
“宝宝,该起床了。”他念着台词,手指试图拂开我额前的碎发。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我猛地弹坐起来,失控地一把挥开他的手!
“别碰我!”
声音尖利得划破摄影棚的空气,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恐和厌恶。
整个摄影棚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错愕地看着我。
男演员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转而露出尴尬和一丝不快。
导演猛地摔了手里的剧本,暴怒地站起来:“林柠!你他妈到底会不会演戏?!不会演就给我滚蛋!”
冰冷的咒骂像兜头冷水,彻底浇醒了我。
不是宴会厅。
没有陆渊。
没有那支舞。
那所有的一切——他深夜的敲门,失控的吻,额头的温度,外套的气息,电梯里的十指相扣,停车场滚烫的燕麦粥,红毯上紧握的手,舞池里专注的眼神……所有所有……
全都是戏。
是《心动假想》综艺里,一段需要拍摄的、“影帝男友清晨来叫我起床”的甜蜜戏码。
而我,竟然在导演喊了“Action”之后,彻底入了戏,做了一场漫长而荒唐的……梦。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羞耻瞬间吞没了我。
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留下彻骨的冰寒。
胃里翻江倒海,我捂住嘴,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对不起……导演……对不起……”我语无伦次地道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导演的责骂,而是因为那场梦醒后,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空洞和失落。
工作人员窃窃私语,目光里充满了鄙夷和看笑话的意味。
“搞什么啊……入戏太深了吧?”
“笑死,真以为陆老师能看上她?”
“耽误大家时间……”
男演员收回手,嗤笑一声,转身走开,语气轻蔑:“浪费感情。”
导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挥挥手:“休息十分钟!给她调整状态!调整不好就换人!”
人群散开,留下我一个人僵坐在那张冰冷的、虚假的床上,裹着那件散发着道具气味的睡裙,像一个被彻底撕扯开来的、滑稽的小丑。
原来。
从来没有那句“是真的”。
没有那碗温粥。
没有停车场沉默的守护。
没有为我掉落的代言和挺身而出。
更没有那支舞,那束光,和他掌心滚烫的温度。
一切,都是我病入膏肓的臆想。
是我在镜头前扮演倾慕时,那点可悲的、自作多情的心动,滋生出的庞大而荒诞的幻觉。
我抬起手,看着空荡荡的、微微颤抖的指尖。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的、滚烫的触感。
那么真实。
却又那么可笑。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背上,烫得惊人。
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用手捧住我的脸,用指腹替我擦去眼泪,哑声说——
“别哭。”
眼泪砸在手背上,滚烫,却暖不回指尖冰凉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