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勇武从军的决心,如同磐石般坚定。林大山最终点头应允,虽是万般不舍,却也明白,雏鹰总要离巢,男儿志在四方。尤其是家中风雨欲来,三儿子能有此血性担当,为林家寻一条“以武卫家”的路,或许是天意,也是这个家必须付出的代价。
消息在林家内部宣布,又是一番肝肠寸断。林周氏抱着小女儿哭了一夜,眼睛肿得如桃,却也知事已至此,无力改变,只能一遍遍地为儿子准备行装,将一件件衣裳、鞋袜缝了又缝,纳了又纳,恨不得将自己的牵挂也一并缝进去。林忠农、林精诚、苏文谦、林睿思等兄弟,也是整日沉默,脸上少了往日的笑容,眼中是沉甸甸的不舍与担忧。
唯有小锦鲤,尚不知离别在即,依旧在院子里蹒跚学步,咿呀学语,追着鸡雏玩耍,偶尔跑到神情凝重的三哥面前,张开小手臂要抱抱,用清澈无辜的眼神,抚慰着家人心头那道即将撕裂的伤口。
离别的日子定在了开春之后,州府征兵开始之前。林大山托了镇上相熟的镖师,又通过苏文谦的关系,辗转打听到此次征兵乃是朝廷在北境补充边军,虽是苦寒之地,但只要奋勇杀敌,积累军功,确有晋升之阶。这消息,稍稍缓解了家人的担忧,却也加重了别离的沉重。北境,那是真正刀口舔血、九死一生的地方。
出征前夜,林家小院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堂屋里,林大山、林周氏、林忠农、林精诚、苏文谦、林睿思、林巧手、林灵枢,加上被林周氏抱在怀里的林锦鲤,全家人围坐一桌。桌上摆着林周氏精心准备的饭菜,比年夜饭还要丰盛,可谁也没有胃口。
林勇武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粗布短打,腰杆挺得笔直,努力想做出轻松的样子,可微红的眼圈和紧抿的嘴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来,勇武,多吃点,这一去……” 林周氏夹了一大块腊肉放到儿子碗里,话未说完,声音已哽咽,连忙低下头去。
“娘,我吃得饱饱的!” 林勇武强笑,大口扒拉着饭菜,却食不知味。
林大山端起酒杯,手有些抖,他看了看眼前即将离家的儿子,喉头滚动,半晌才哑着声音道:“勇武,爹……敬你一杯。到了外头,不比家里,万事……多加小心。”
“爹!” 林勇武也端起杯,声音哽咽,“儿子不孝,不能在爹娘跟前尽孝了……”
“混账话!” 林大山一瞪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烧灼着喉咙,也压下了眼中的酸涩,“你是去建功立业,是咱林家的好儿郎!爹……等你回来!”
林忠农、林精诚、苏文谦也一一与弟弟碰杯,千言万语,都化在一杯浊酒中。林睿思年纪小,也学着哥哥的样子,端着一杯清水,郑重地对三哥说:“三哥,你好好打仗,家里有我……我会好好读书,照顾好爹娘和妹妹!”
林勇武摸了摸弟弟的头,重重点头。
最小的林巧手和林灵枢,也意识到了三哥要出远门,可能很久很久不回来,都跑过去,紧紧抱住三哥的腿,哭着不撒手。
最后,轮到了小锦鲤。她被母亲抱着,送到林勇武面前。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今晚家中不同寻常的气氛,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穿着新衣、眼圈发红的三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摸了摸林勇武的脸颊,嘴里模糊地喊着:“哥……不……不哭……”
这一声“不哭”,如同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林勇武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也击溃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坚强。他猛地将妹妹从母亲怀里接过来,紧紧搂在怀里,将脸埋在她带着奶香的颈窝,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囡囡,三哥要出远门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你要乖乖的,听爹娘的话,听哥哥们的话……等三哥回来,给你带最好玩的玩意儿,给你买最甜的糖……” 他哽咽着,语无伦次,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妹妹柔软的发间。
小锦鲤似乎被三哥的泪水吓到了,瘪瘪小嘴,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小手紧紧攥着三哥的衣领,仿佛也感到了那即将到来的分离。
这一幕,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再也忍不住,纷纷落下泪来。离别的悲伤,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
翌日,天还未亮,林家小院便已灯火通明。林勇武已打点好简单的行囊,里面除了换洗衣物,还有林周氏连夜赶制的厚实鞋袜,林精诚偷偷塞进去的几块碎银,苏文谦赠送的一本兵书,以及林大山郑重交给他的一把祖传的、虽然普通但异常锋利的匕首。
全家人送至村口。晨雾弥漫,寒意侵骨。林勇武跪在父母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土上,久久不愿抬起。
“爹,娘,不孝儿……走了!”
“儿啊……到了那边,一定要……要活着回来啊!” 林周氏泣不成声,几乎站立不稳,被林忠农和林精诚搀扶着。
林大山扶起儿子,用力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喉结滚动,最终只吐出几个字:“好自为之,家……等你!”
林勇武又向大哥、二哥、文谦表哥深深一揖,与弟弟妹妹们一一拥抱。最后,他再次抱了抱被林周氏紧紧搂在怀里的小锦鲤,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重重的吻,然后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向晨雾中走去。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动脚步。
“三哥——!”
“勇武——!”
身后,是家人撕心裂肺的呼喊。林勇武咬着牙,脚步更快,背影在晨雾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小锦鲤在林周氏怀里,望着三哥消失的方向,似乎终于明白,那个总是扛着她、逗她笑、给她摘野果子的三哥,真的走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忽然“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尖锐而悲伤,穿透了晨雾,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
林大山紧紧搂住哭泣的妻子,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眼中是深不见底的不舍与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父亲的责任与坚毅。他低声道:“他娘,让勇武去吧。咱林家的孩子,是鹰,就得飞出去!”
送别依依,情何以堪。林勇武的从军,是林家面对未知危机时,一种主动出击,也是一种无奈而悲壮的选择。他背负着家人的期盼与担忧,也带着守护妹妹、振兴家门的誓言,走向了充满血与火的远方。林家,从此少了一个能干的壮劳力,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牵挂。而这份牵挂,也将成为林勇武在军中奋勇前行的力量,成为林家人在风雨飘摇中,彼此支撑的又一份羁绊。
家,是游子远行时,最后的港湾,也是最深的眷恋。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送别依依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