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的余威在几日骄阳的炙烤下渐渐退去,留下满目狼藉的淤泥和倒伏的栅栏,诉说着那夜的惊心动魄。然而,与家园的损失相比,林家村上下更庆幸的是全村无一人伤亡。这份庆幸,自然而然地转化为了对林家,尤其是对小锦鲤近乎盲目的感激与信服。
“活命之恩”重于泰山。如今在村里,林家人的地位已然不同。林大山和周氏走在路上,收到的不仅是招呼,更有发自内心的恭敬。村里有什么红白喜事、大小议事,里正和族老们都会主动邀请林大山参加,听取他的意见。连带着林忠农、林精诚等小辈,在年轻一代中也拥有了极高的话语权。
小锦鲤更是成了全村人眼中的“小福星”、“小菩萨”。谁家做了点好吃的,总想给她留一口;谁家孩子受了惊吓,大人会抱着孩子来林家坐坐,美其名曰“沾沾福气,压压惊”;甚至有人家闹了小的口角,也会半开玩笑地说“去找锦鲤丫头评评理”。这种信赖,已然带上了一丝迷信的色彩。
林大山和周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喜忧参半。喜的是乡邻和睦,自家受人尊重;忧的是这名声太过显赫,生怕“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更怕这过度的推崇会给年幼的女儿带来未知的灾祸。他们愈发谨言慎行,待人接物更加谦和低调,反复对前来道谢的村民说“是大家一起逃得快”、“是祖宗保佑”,竭力将女儿的功劳淡化。
然而,树大招风。并非所有人都乐见林家如此风光。
村西头住着的钱婆子,便是其中之一。这钱婆子年轻时便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惯会搬弄是非,一张嘴两面三刀。她家与林家并无旧怨,甚至山洪那夜,她也因及时撤离而保全了家当。但眼看着原本寻常、甚至早年因为孩子多而略显困窘的林家,如今在村里风头无两,连里正都要高看几分,她心里就像打翻了醋坛子,酸涩得厉害。
尤其让她不忿的是,自家那个与林精诚差不多年纪的儿子,整日游手好闲,比不上林精诚能干就罢了,连那个来投亲的、看着文弱的苏文谦,如今在镇上铺子里帮忙,也显得人模人样起来。反观自家,依旧是老样子。这强烈的对比,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这一日,钱婆子与几个平日相熟的妇人在河边洗衣裳,棒槌敲打着石板,嘴里也没闲着。
“要我说啊,这山洪的事儿,邪乎得很!”钱婆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们想想,一个吃奶的娃娃,咋就能提前知道山洪要来?还偏偏是她家先敲锣?”
旁边一个妇人接口:“那不是锦鲤丫头有福气,能预知吉凶嘛!要不是她,咱村可就惨了!”
“福气?”钱婆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啥福气能大到这个地步?我看哪,未必是福气,说不定是……招祸呢!”
“招祸?这话咋说的?”几个妇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好奇地望过来。
钱婆子见吸引了注意,更来了精神,凑近些说:“你们想想,自打那丫头片子出生,咱村是出了几件好事,可她家是好了,别人家呢?赵老四家小子挨鸟蛋砸,孙寡妇家牛差点死了,这又来了场几十年不遇的山洪!虽说人没事,可家家都受了损失!这桩桩件件,哪件不是在她出生后发生的?”
她刻意将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串联起来,混淆视听。几个妇人面面相觑,似乎被她说得有些动摇。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
“可……可山洪不是她预警的吗?”
“预警?”钱婆子撇撇嘴,“谁知道是预警还是招来的?老话怎么说来着?福兮祸之所伏!她一个小娃娃,受得起这么大的福分吗?别是啥不干净的东西托生的,带来的不是福,是晦气!只是她自家能避祸,这祸水就流到咱旁人头上了!”
这话就说得极其恶毒了。她利用村民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巧妙地将“福星”扭曲成了“灾星”,将巧合事件强行关联,试图将村民对林家的感激转化为恐惧和排斥。
“不能吧?大山哥一家都是老实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钱婆子煞有介事地说,“你们没见他们家现在得意的?走路都带风!还有那个外来投亲的小子,谁知道是啥底细?我看哪,这林家,邪性!”
她这番阴险的揣测,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虽然一时未能染黑全部,却已悄然扩散开来。有几个心思简单、原本就对林家快速崛起心存微词的妇人,脸上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色。
“以后啊,咱们都留个心眼。”钱婆子最后总结道,“离他们家远点,尤其是那个丫头片子,少去沾惹。谁知道是福是祸呢!”
这番算计,就在这寻常的浣衣时分,悄无声息地种下了恶意的种子。它暂时还不敢摆到明面上,只能在背地里,像阴沟里的污水一样,缓慢地流淌、发酵。
林家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依旧本分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清理洪水留下的淤泥,修复受损的院墙,林精诚和苏文谦每日往返于村镇之间,打理铺子。小锦鲤在全家人的呵护下,一天天健康长大,笑容纯净,全然不知暗处已有毒蛇吐信。
然而,谣言如风,一旦起于青萍之末,终有肆虐之时。钱婆子的这番“算计”,如同潜伏的暗疮,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化脓、溃烂,给正在上升期的林家,带来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波。福气的背后,阴影已悄然迫近。
(第七十一章 长舌妇的算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