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阳光透过繁密的枣树叶,在林家小院的泥土地上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天气闷热得连狗都懒得动弹,只有几只母鸡躲在墙角阴凉处,无精打采地刨着土。
堂屋的门敞开着,林周氏坐在门内的矮凳上,一边摇着大蒲扇给躺在摇篮里的小女儿扇风,一边缝补着老七林安然的裤子。膝盖处又磨破了,这小子,整天不是爬树就是钻草丛,没有一刻消停。想到老七,林周氏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小锦鲤躺在摇篮里,身上只盖着一个小小的红肚兜,露出藕节似的白嫩胳膊小腿。她醒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头顶摇晃的树叶影子,不哭不闹,偶尔咿呀一声,小手小脚跟着晃一晃,似乎自得其乐。
院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是孩子们回来了。老大厚德背着装满猪草的背篓走在最前,后面跟着老二精诚、老四睿思,还有像猴儿一样蹿进来的老七安然和老八乐天。五六两个双胞胎不知道又野到哪里去了。
“娘!我们回来了!”老大憨厚地喊了一声,将背篓放在墙角阴凉处。
“回来了就好,灶台锅里晾着凉白开,渴了自己去喝。”林周氏抬头应道,目光扫过一个个汗津津的儿子,“安然,你又去哪里滚了?一身泥猴子似的。”
林安然嘿嘿一笑,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豁口,浑不在意地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灰:“跟狗蛋他们去河边摸螺蛳了!娘,你看!”他献宝似的从脏兮兮的衣兜里掏出几颗小小的青色田螺。
“快去洗洗,脏死了!”林周氏嗔怪道,眼神却软了下来。穷人家的孩子,夏天河里摸鱼捞虾也是常有的零嘴改善。
孩子们一窝蜂涌到水缸边,用瓢舀水冲洗。老七安然胡乱洗了把脸和手,觉得口渴难耐,便跑进厨房,抱起灶台上那半瓦罐凉白开,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清凉的水下肚,他满足地咂咂嘴,放下瓦罐,又跑回院子,一屁股坐在枣树下的石墩上,拿起刚才扔在那里的几颗野果子在身上擦了擦,就要往嘴里塞。
那野果是回来路上顺手从灌木丛里摘的,红艳艳的,看着就诱人。乡下孩子认得几种能吃的野果,这种他们常叫“红泡儿”,酸酸甜甜,夏日里常摘来解馋。
就在这时,摇篮里的小锦鲤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扭动起来,发出尖锐而急促的啼哭!这哭声与往常饿了、尿了的哼哼唧唧完全不同,充满了惊恐和痛苦,小脸瞬间憋得紫红。
林周氏吓了一跳,手里的针线活都掉了,连忙俯身去抱女儿:“哎呦娘的囡囡,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可小锦鲤在她怀里哭得更加厉害,小小的手指拼命地指向院子里的方向,具体来说,是指向正要把野果塞进嘴里的七哥林安然!
林安然也被妹妹突如其来的大哭惊住了,拿着野果的手停在半空,疑惑地望过来。
“妹妹咋哭这么凶?”他茫然地问。
林周氏心中猛地一紧!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倏地窜上她的脊梁骨。女儿这种反应……太不寻常了!她想起之前女儿种种不可思议的“巧合”,枯树结果、母鸡多蛋、还有上次提醒收干菜……每一次,都预示着某种吉凶。
而这次,女儿哭喊着,明确地指向了老七!指向他手里的野果!
“安然!别吃!”林周氏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都变了调。
林安然被母亲从未有过的厉声呵斥吓得一哆嗦,野果差点掉在地上。
“娘?”
“把那果子扔了!快扔了!”林周氏抱着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小锦鲤,疾步冲到林安然面前,脸色煞白。
老大、老二、老四他们也围了过来,都被这阵仗吓住了。
“娘,怎么了?这红泡儿没毒,我们常吃的。”老大林厚德比较稳重,疑惑地问。
“常吃?你确定这种果子常吃?”林周氏声音发颤,紧紧盯着老七手里那颗红得有些诡异的果子。仔细看,这果子似乎比往常吃的“红泡儿”更红一些,形状也略有不同,果蒂处带着不明显的细微白点。
林安然也低头仔细看,有些不确定了:“好像……是有点不一样?狗蛋说后山坳里新长了一片,结的果子特别红特别甜……”
“后山坳?”老四林睿思眉头皱起,他书读得多,心思也细,“娘,我记得后山坳那片地,以前是不是长过断肠草?那种剧毒的……”
一句话点醒了林周氏!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是了,后山坳那片背阴地,几年前确实清理过一片断肠草,虽然草木灰都深埋了,但保不齐有种子残留,或者土壤里还有毒性。这种来历不明的野果,长得又和常见的红泡儿相似,万一……
她不敢想下去!断肠草之毒,乡间传说中可是顷刻毙命的剧毒啊!
“快!快去请村里的李郎中!快去!”林周氏对着老大吼道,声音带着哭腔。
林厚德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跑。
林安然此刻也彻底吓傻了,看着手里那颗原本觉得诱人的野果,如同看着一条毒蛇,猛地将它甩出老远,脸色惨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娘……我……我还没吃……我就喝了好多水……”他语无伦次,想起刚才在厨房灌下的那几大口凉白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小锦鲤还在声嘶力竭地哭着,小小的身体在母亲怀里绷得紧紧的,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警示着危险。她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子,割着每一个家人的心。
林周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女儿提前预警,果子还没入口,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老七说喝了很多水……那水?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老七用手拿了这毒果,又直接抱了瓦罐喝水,会不会手上沾染了果汁,污染了罐里的水?甚至……他之前掏果子的时候,有没有别的果子掉进衣兜,然后不小心污染了水缸?毕竟孩子们喝水都是直接用瓢舀了灌……
“精诚!快去!把厨房水缸里的水全部倒掉!瓦罐里的水也倒掉!清洗干净!所有水瓢、碗筷,都用开水烫一遍!快!”林周氏当机立断,指挥着还算镇定的老二。
林精诚也白了脸,立刻冲进厨房。
“睿思,你去看看乐天,还有五郎六郎回来没有,告诉他们绝对不许喝生水!要喝只能喝现烧开的水!”林周氏又吩咐老四。
“是,娘!”林睿思赶紧去找弟弟们。
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鸡飞狗跳间,弥漫着一种恐慌的气氛。林安然瘫坐在石墩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是后怕,也是愧疚。
“娘……我错了……我不该乱摘果子……”
林周氏看着吓坏了的儿子,又看看怀里哭声渐弱、却依旧抽噎不止的小女儿,心如刀绞。她走到老七身边,空出一只手,紧紧搂住他:“没事了,安然,没事了,妹妹提醒得及时,你没吃,就好,就好……”
她的话像是在安慰儿子,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这时,李郎中背着药箱,被林厚德几乎是拖着跑了进来,气喘吁吁。
“林……林家的,出……出什么事了?”
林周氏连忙将情况快速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那可疑的野果和可能被污染的水。
李郎中一听“后山坳”、“疑似断肠草附近野果”,脸色也凝重起来。他先捡起被林安然扔掉的那颗野果,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眉头紧锁:“这果子……老夫行医多年,也未见过。看其形态色泽,确实不似寻常红泡儿,需万分谨慎。”
他立刻给林安然检查,号脉、看舌苔、问感觉。林安然除了惊吓过度,心跳快些,暂时并无明显中毒症状。
“万幸未曾入口。”李郎中松了口气,“手上沾染些汁液,若及时清洗,量极少,应无大碍。至于水源污染……”他看向厨房,“谨慎起见,按林娘子说的做,最为稳妥。我再开一剂清热解毒的寻常方子,给七郎煎服,以防万一,也安安心。”
听到郎中的话,大家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林周氏感激不尽,连忙让老二跟着郎中去抓药。
一场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似乎在小锦鲤那撕心裂肺的啼哭预警下,被化解于无形。林家小院渐渐恢复了平静,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惊悸的气息。
水缸和瓦罐都被清洗干净,重新打满了井水。林安然被母亲勒令用皂角反复洗了好几遍手和脸,换下了那身可能沾染果汁的脏衣服。他乖乖地坐在院子里,看着母亲抱着终于安静下来、昏昏欲睡的妹妹,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妹妹浓浓的感激。
药抓回来了,林周氏亲自守着药罐子煎药。苦涩的药味弥漫在院子里,却奇异地让人感到一丝安心。
然而,就在大家都以为风波已过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只之前被林安然用来喝水的瓦罐,虽然被仔细清洗过,但罐壁细微的缝隙里,是否还残留着极其微量的毒素?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林家养的那条看家的大黄狗,平时温顺听话,此刻却因为天热口渴,溜达到厨房,寻着那瓦罐里残留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奇异甜腥气的水味,舔舐了罐壁上残留的水珠……
药煎好了,林周氏倒出一碗,晾温了,端给林安然。林安然皱着眉,捏着鼻子,一口口喝下了那苦涩的汤药。
就在这时,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狗吠,紧接着是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众人一惊,连忙跑进厨房。只见大黄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眼神涣散,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大黄!”孩子们惊叫起来。
李郎中还没走远,被赶紧叫了回来。他一看大黄的症状,脸色骤变:“这……这是中毒之象!看这情形,怕是……就是那野果之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那个已经被清洗过的瓦罐上!
原来,毒素并未完全清除!老七林安然因为预警及时,没有吃下果子,手上沾染的毒素也少,喝水时带入罐中的剂量极微,加上他身体强壮,又及时服用了清热解毒的汤药,所以没有显现症状。但大黄狗体型较小,又直接舔舐了可能浓缩了毒素的罐壁缝隙,竟然就此毒发!
这一幕,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每个林家人心头!他们亲眼看到了那野果毒性的猛烈!如果不是小锦鲤那拼命的哭喊预警,此刻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生死不明的,就是活蹦乱跳的林安然!
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所有人淹没。林安然看着痛苦抽搐的大黄狗,小脸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林周氏紧紧抱着小锦鲤,手臂都在颤抖。她低头看着女儿,小锦鲤似乎也感知到了大黄狗的痛苦,黑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小嘴瘪着,发出细微的、类似呜咽的声音。
“郎中,求求你,救救大黄!”林厚德红着眼眶求李郎中。大黄看家护院多年,早已是家里的一员。
李郎中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大黄,叹了口气:“狗畜生命顽强,老夫尽力一试。但此毒猛烈,能否熬过,看它的造化了。”他取出银针,尝试刺穴放血,又撬开狗嘴,灌下一些解毒的药粉。
但大黄的症状并未明显好转,抽搐渐渐变得微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看是不行了。孩子们都哭了起来,连最稳重的老大也抹起了眼泪。院子里一片悲戚。
林周氏心如刀割,不仅为大黄,更为那份清晰的、擦肩而过的死亡阴影。她抱着女儿,走到奄奄一息的大黄狗身边,泪水模糊了视线。
“囡囡……”她无助地低唤着女儿的名字,仿佛这是唯一的慰藉。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
小锦鲤停止了呜咽,她看着地上痛苦的大黄狗,伸出小小的手,似乎想要触摸它。她的指尖,在无人注意的角度,泛起一丝微不可见的、柔和的金色光晕。
她似乎集中了所有的精神,小脸变得有些严肃,然后,极其轻微地,对着大黄狗的方向,吹了一口气。
那口气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但就在这一口气吹出之后,小锦鲤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脑袋一歪,靠在母亲肩头,沉沉地睡了过去,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地上原本气息奄奄的大黄狗,抽搐竟然慢慢停止了!它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咕噜声,虽然依旧虚弱,但原本涣散的眼神,似乎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它尝试着抬了抬头,虽然没能成功,但胸口的起伏却明显了一些!
“咦?”一直守在一旁的李郎中发出了惊疑之声。他连忙再次检查,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奇了!真是奇了!这……这毒性似乎被压制住了?虽然还未解,但命……好像暂时保住了!”
他行医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一条明明已经濒死的狗,竟然在转眼间出现了转机!
林家人都围了过来,看着大黄狗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呼吸,又惊又喜。
“是妹妹!一定是妹妹!”老七林安然突然激动地喊了起来,他指着在母亲怀里熟睡的小锦鲤,“妹妹刚才对着大黄吹了口气!我看见了!虽然很轻,但我看见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睡得香甜的小锦鲤身上。
林周氏回想起女儿刚才异常的专注和那微弱的一吹,还有她瞬间变得苍白疲惫的小脸……一个惊人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女儿不仅能够预警灾祸,她甚至……拥有化解厄运、带来生机的能力?
李郎中也将信将疑地看着小锦鲤,联想到林家人之前提及的种种“巧合”,以及这次精准的预警,他捋着胡须,喃喃道:“福星高照,逢凶化吉……莫非,这林家小女,真有非同一般的造化?连阎王要收的命,都能抢回来几分?”
他看向林周氏,眼神里充满了敬畏:“林娘子,贵府千金,乃大造化之人啊!老夫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怀疑。预警于未发之时,挽狂澜于既倒之际。小锦鲤用她无声的方式,以及那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口气,完成了从“预警”到“化灾”的神奇逆转。
她不仅救了七哥林安然的命,似乎也将一丝生机,渡给了忠诚的大黄狗。
当天晚上,大黄狗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能勉强抬起头,喝下一点米汤。而林安然,除了受了一场惊吓,身体安然无恙。
经此一事,“化毒为祥”这四个字,深深地刻在了每个林家人的心底。他们对小锦鲤的认知,从“带来好运的福星”,彻底升华为“守护家人的祥瑞”。那份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化作了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呵护与爱。
林周氏守着酣睡的女儿,看着她恢复红润的小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震撼。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低语道:“娘的囡囡,你到底是哪路神仙派来护佑我林家的啊……”
月光如水,静静洒满小院,仿佛将之前的惊心动魄都洗涤干净,只留下一片祥和的静谧。而睡梦中的小锦鲤,嘴角微微弯起,似乎做了一个香甜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