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夜幕，终于在漫长的期盼与喧闹的鞭炮声中，沉沉地笼罩下来。林家村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红灯笼，晕开一团团温暖的光晕，与窗户里透出的明亮灯火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冬夜的严寒与黑暗。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饭菜香和一种辞旧迎新的特殊气息，浓郁得化不开。
林家的堂屋里，更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年夜饭的碗碟已经撤下，但那张大大的八仙桌并未空着，上面摆满了林周氏和孩子们提前准备好的守岁零嘴：炒得喷香的花生、瓜子，自家晾晒的红薯干，还有林精诚从镇上带回来的、平日里绝难见到的芝麻糖和几样精致的蜜饯。一壶滚烫的、加了红枣姜片的粗茶在火盆上煨着，散发着驱寒暖身的香气。
这是一年中最没有规矩、也最放松惬意的时刻。按照习俗，今夜要“守岁”，全家人围炉夜话，通宵不眠，以待新年的到来，象征着对时光的珍惜，也为长辈祈求长寿。
林家的男人们——林大山、林忠农、林精诚、林勇武、苏文谦和林睿思，围坐在火盆旁。林周氏则抱着已经换上崭新水红色绸缎夹袄的小锦鲤，坐在炕沿上，林巧手和林灵枢一左一右挨着母亲，年纪小些的七哥八哥已经有些熬不住，靠在一旁打着瞌睡。
屋外，零星的鞭炮声仍此起彼伏，偶尔有晚归的乡邻互相拜年的吆喝声传来，更衬得屋内这片天地格外温馨静谧。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每一张脸庞，疲惫却洋溢着满足与希望。
“这一年年过的，真快啊。”林大山作为一家之主，率先开了口。他手里摩挲着温热的茶碗，目光扫过围坐的儿孙，最后落在怀里抱着幼女的妻子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感慨，“去年这时候，咱家还愁着开春的粮种，精诚还在镇上摸索，文谦还不知道在哪儿吃苦受罪，咱家这小福星，也还没来呢。”
一句话，勾起了所有人的回忆。林周氏接口道：“可不是嘛！想想去年三十晚上，锅里就炖了只老母鸡，肉都紧着你们爷几个吃，我心里还直打鼓，不知道明年光景咋样。谁能想到，今年咱不仅能吃饱穿暖，还能在镇上盘下铺子，家里还添丁进口，文谦也来了……”她说着，眼圈微微发红，是欢喜的泪。
“娘，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林精诚经过休息，精神焕发，脸上是闯荡后带来的自信光彩，“开春铺子收拾妥当就能开张。镇上的生意，我瞧着有门道。山货、草药是根本，我还寻思着，把娘您腌的咸菜、做的酱豆也拿去试试，咱家的味道，指定有人认！”
“二哥，我帮你！”林勇武立刻拍胸脯，“别的没有，力气我有的是！送货、搬东西，包在我身上！”
“还有我，”林忠农沉稳地说，“地里活忙完，我也能去搭把手。咱家的根在土地上，镇上的铺子，是咱家的枝叶，都得顾好。”
苏文谦安静地听着，火光在他清俊的脸上跳跃。他来到这个家时间不长，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与踏实。他轻声开口：“舅父，舅母，各位表弟。文谦蒙收留，无以为报。我虽不才，但算账写字尚可，铺子里若有需要笔墨、记账之处，文谦愿尽绵薄之力。”
“好！文谦表哥，你学问好，以后铺子的账目、往来文书，可就指望你了！”林精诚高兴地说。林睿思也用力点头，看向苏文谦的眼神充满崇拜。
林大山看着儿子们兄友弟恭，团结一心，心中慰藉万分。他将目光投向一直安静听着的林睿思：“老四，你呢？开春还去学堂不？”
林睿思坐直身子，认真回答：“爹，我去。周夫子说我有望下场试试童生试。我想好好读书，不能辜负爹娘和哥哥们的辛苦，也不能辜负文谦表哥的指点。”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好！有志气！”林大山赞许地点头，“咱林家，不能光盯着地里、铺子里那点出息。出个读书人，光耀门楣，那才是真正的改换门庭！”
话题又转到几个小的身上。林巧手说自己想跟大哥学种地，种出最好的庄稼；林灵枢则嚷嚷着要跟三哥学武艺，将来保护家人。童言稚语，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说起来，咱家今年能顺顺当当，最大的功臣，还得是咱们这个小囡囡。”林周氏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小锦鲤柔嫩的脸蛋，语气里充满了无尽的怜爱。
小锦鲤似乎知道在说自己，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萌得人心都化了。
“是啊，”林忠农憨厚地笑道，“自打妹妹来了，咱家真是好事不断。枯树结果，逢凶化吉，连收成都比往年好。”
“这就是福星高照！”林勇武嗓门洪亮，“有妹妹在，咱家以后肯定越来越好！”
林精诚看着妹妹，眼神温柔：“等我铺子赚了钱，给妹妹买更多花衣裳，买好多好吃的！”
苏文谦也微笑道：“妹妹灵秀可爱，确是有福之相。”
听着儿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妹妹，林大山和林周氏相视而笑，心中充满了骄傲与幸福。林大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缓缓道：“福气这东西，来了，咱要接得住，更要惜福。不能光指着运气，自己个儿不努力。你们兄弟几个，要记住，兄妹齐心，其利断金。以后不管遇到啥事，都要像现在这样，互相帮衬，劲儿往一处使，咱林家这棵大树，才能越来越枝繁叶茂。”
“爹，我们记住了！”儿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夜渐渐深了，屋外的鞭炮声稀疏下来，村庄陷入沉睡般的宁静。火盆里的炭火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七哥八哥早已靠在被垛上睡得香甜，林巧手和林灵枢也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林周氏将小锦鲤轻轻放进温暖的被窝，小家伙吮吸着大拇指，也进入了梦乡。
大人们却毫无睡意。守岁，守的不仅是一年交替的时刻，更是这份来之不易的团圆和温暖。他们继续低声聊着，聊开春的打算，聊镇上的见闻，聊村里的趣事，也聊那些已经逝去的亲人，语气中有怀念，有感慨，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林大山看着环绕在身边的一张张年轻、充满朝气的面孔，看着沉睡中儿女们恬静的睡颜，心中充满了力量。过去的艰难已成过往，未来的日子，就像这即将到来的新年清晨，充满了光明和希望。
“咚——嗡——”
不知是哪家性急，抑或是镇上的钟楼，远远传来一声低沉而悠长的钟响，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紧接着，仿佛约好了一般，林家村四面八方，响起了密集如擂鼓的鞭炮声！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宣告着新年的正式来临！
“过年了！”林勇武第一个跳起来，兴奋地喊道。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林大山推开屋门，一股清冷而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新年好！”
“爹娘新年好！”
“哥哥们新年好！”
互相拜年的声音在喧闹的鞭炮声中响起，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旧岁已逝，新年伊始。在这个充满温情与希望的守岁之夜后，林家，将带着这份团圆的力量和美好的期盼，迈入一个全新的、注定不凡的年头。
（第五十七章 守岁夜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