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当真?”
一阵恶风从身后飙起,周学熙冲到袁凡身边,揽过他的肩膀,颤声问道。
徐世昌和靳云鹏也是蹭的起身,目光灼灼,盯着袁凡脸上那一亩三分地儿,仿佛那张脸变成了这夷园的第九景。
世事如棋。
棋经有云,宁丢一子,不失一先。
后世的股市也有句话,“预知三日,富可敌国。”
博弈,讲的就是一个先机。
曹家的兴衰,他们固然关心,他们更加关心的,是曹家败亡之后的群狼分食。
要是他们能抢得先机,提前一年布局,提刀分鹿,那才是天赐美事。
“三位都是国家柱石,区区曹四,轻若灯草,何必为他失仪?”
袁凡哈哈一笑,打趣了一句,转而笑容一敛,肃然道,“既然三位心有疑虑,那我就来推演一番,看那曹氏的高楼,如何起又如何塌,看那曹四的性命,如何生,又如何绝!”
见袁凡不是调笑,三人齐齐一松。
他们三人,全都眼力高绝,今天亲眼见了袁凡的手段,用“神乎其神”这样的词儿,都有些弱了。
现在袁凡既然信誓旦旦地说曹家败亡,那必然是有他的道道。
徐世昌摸着脑门儿,额头上红了一块,刚才跟亭柱较劲的就是他了。
“你小子,今儿暗算老头子两回了,待会儿推演得准也就罢了,要是不准……”
老头满脸不善地瞪着袁凡,握了握老拳,骨节“卡吧”作响,“老夫会让你知道,我可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酸腐书生!”
这副不讲理的样儿,要是前头有辆车,他能躺车轱辘底下去。
袁凡怕他碰瓷,赶紧应道,“呵呵,那就请徐公给我掠阵,看小子手段如何!”
“我自然好好给你掠着阵,”徐世昌嘿嘿一笑,“可咱们空手游园,手头嘛也没有,你能卜点儿嘛?”
周靳二人也是好奇地看着袁凡,看他准备如何施为。
袁凡略作沉吟,游目一看,“有了!”
湖畔有一片沙滩,是从塘沽打来的细沙,细腻如灰,洁白如米。
袁凡信步向沙滩走去,沿途又随手折下一根蔷薇花枝,手腕轻抖,如月下舞剑。
“我没有曹氏兄弟的生辰八字,也不曾查看他们的面相,手头又无卦盘,那就只有以他们的名字来推演一番了。”
他是要测字?
三人点点头,他们其实也猜着了。
袁凡两手空空,对曹氏也是一无所知,他能干的,可不就剩测字了么?
只是测字这玩意儿,不太好说。
这玩意儿的门槛不高,三不管的算命先生会,书斋守静的大儒也会。
明末有个叫宋献策的,是李自成的军师,他就是此道高手。
有次李自成请他测字,写了个“有”字,宋献策一见,就断言大明将亡。
“有”这个字儿,是“大”和“明”各丢一半凑起来的,那大明能不亡么?
后来众所周知,大明被李自成给弄没了。
三人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看刚刚才以一字治哑疾的袁凡,这次又能有何等手段,会不会比宋献策强那么一丢丢?
周学熙和靳云鹏一左一右,负手而立。
徐世昌年长,腿脚没那么健旺,干脆蹲在一边,知道的是曾经操控华夏二十年的巨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田间地头一田舍翁。
“沙沙!”
袁凡伸脚将沙滩抹平,拄着树枝划了上去,字迹深刻,如锥划沙。
“曹四,大名曹锐,这个“锐”字儿,是个“金”字儿再加上“兑”字儿……”
“兑!”
三人息声凝神,袁凡没有先写“曹”字,而是写了一个“兑”字。
““兑”,是《周易》第五十八卦,此卦之卦象,为何?”
袁凡看了看三人,这三人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周易》都是床头读物。
见袁凡有询问之意,周学熙与靳云鹏都看向蹲地的徐世昌。
要论学问,当然是徐世昌。
他是前清的翰林公,太傅,谁能跟他比?
徐世昌琢磨道,“兑卦的卦词为“亨,利贞”,“兑”卦之德为“悦”,此卦当为亨通之卦,喜悦之卦吧?”
袁凡“嗯”了一声,“徐公之说,并不为错,但天之道,从来都是阴阳两仪,“兑”卦固然是“亨通”之卦,“喜悦”之卦,亦为“破损”之卦,“败亡”之卦!”
听到“破损”“败亡”这样的虎狼之词,三人精神一震,周学熙紧声追问,“何以见得?”
“三位深想一层,此卦的卦词是“亨,利贞”,卦象确是亨通,但前提是要恪守正道,那么,反之走了邪道,又将如何?”
袁凡的花枝指着沙地的字儿,掰碎了说道,“我们来看此卦六爻,初九之爻,是“和兑,吉”,兑卦的基础,便是要与人为善,只有善处善交,秉持善心善念,才能亨通喜悦。
接着到九二之爻,是“孚兑,吉,悔亡”,光有善还不够,还需要待人以信,说话算话,守规矩,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到九三之爻,是“来兑,凶”,卦象就变了,假如没有与人为善,反而逼迫别人,来取悦自己,凶相已现。
卦象到此处,已经由吉转凶,到了九五之爻,“孚于剥,有厉”,已然大凶。
到了最后的上六,就是俩字儿“引兑”……砰!”
说着说着,袁凡口中突然含气一爆,像是点了个二踢脚,三人正在凝思,被他吓了一跳。
三人转过头来,见袁凡双手一分,促狭地笑道,“最后就是炸了,烟消云散!”
园子的园丁,手持一把大剪,从门口过来,远远地看到几人簇拥在沙滩一隅,不知道在干什么勾当。
过来一看,一个年轻人在中间指指点点,自家老爷和两位总统总理拥在身旁,或蹲或立,像极了塾师教学童。
只不过今儿怪了,这塾师是个毛头小子,学童倒是鹤发长者。
他有些忍俊不禁,得亏反应过来了,赶紧捂着嘴,往下一合。
咝!咬着舌头了,今儿有肉吃了。
园丁疼得直咧咧,却又不敢吱声,只能捂着嘴巴,蹑手蹑脚地远远绕开。
徐世昌老眼发光,“了凡,《周易》之卦,大多是由小而大,由盛而衰,都是步步积累之势,这卦却是在第三爻开始,突然由吉转凶,此中是何缘由?”
“徐公这话,问到点子上了!”
袁凡微微一笑,徐世昌不愧是饱读宿儒,捧得一手好活儿。
“徐公,这“兑”卦属泽,最是讲究个上善若水,若是以善为基,则如顺水行舟,无往不利。但假如不讲上善若水,专讲个下兵伐城呢?”
袁凡手掌一抖,花枝“沙沙”划动,“兑”字旁边多了一个“金”字,组成了一个“锐”字。
“三位请看,这“兑”卦原本是水泽之象,这个“金”字儿一加,立马就成了兵戈之象。”
袁凡花枝轻抬,指着远去的园丁,那人正拿着把大剪,“咔擦咔擦”给苗木剃头。
“这“兑”字儿的字形,原本就藏着隐患,是在“兄”字头上高悬一把剪刀,不过因为水气旺盛,这把剪刀为大泽所埋罢了。
等这个“金”字儿一加,金气陡然大盛,将水气死死压住,“兄”字头上的剪刀立现,马上就有断首之危!”
袁凡讲得通透,三人听得喜形于色。
这卦象太贴切了。
那曹四妄动刀兵,四处敛财,这不是将一把明晃晃的大剪刀,架到了他兄长曹三的脑袋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