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黄魏紫,牡丹之极。
魏紫是五代洛阳魏仁溥所栽,因花色纯紫,色如葡萄,得名“魏紫”。
魏紫之贵,在宋代便是千金难求一芽,甚至嫁接一根枝条,都要以许以重金。
姚黄更是不一般。
北宋之时,一个姚姓花农在邙山得了一本牡丹,花径奇大堪比脸盆,色如龙袍富贵无比。
在宋代,一本姚黄就可以换京城一座大宅。
到了满清,更加不得了。
紫禁城的御花园就曾植十二株姚黄,象征“天命所归”。
在民间,姚黄都是论瓣儿卖,一片花瓣,能卖一斗米。
靳云鹏说的不错,姚黄为王,魏紫为后,要真能聚于一园,才真是蔚为大观。
不料周学熙却是嗤笑道,“我这小园,有魏紫足矣,那姚黄乃徽宗之花,我可不想入那五国城!”
几人齐齐一默,周学熙这话,意味就深了。
传说中的某年冬天,武则天大发雌威,令百花在北风中齐放,其它的花儿都从了,唯独牡丹抗命,结果被贬洛阳。
这带头抗命的,就是魏紫。
谁知魏紫到了洛阳,涅盘重生,颜色愈发浓艳,被世人尊为“骨气牡丹”。
而姚黄最疯狂的粉丝,是宋徽宗。
为了赏姚黄,宋徽宗在汴京的艮岳,专门建造牡丹台,命人八百里加急运花。
后来金兵破城,这位爷竟然将玉玺丢了,却要抱着姚黄逃命。
对着这株魏紫,几人各有所思。
过了一阵,靳云鹏嘿嘿一笑,“老周,你不是说还有一处新景吗,在哪儿呢?”
周学熙带着几人转到一座小丘之下,指着阳面道,“就是它了!”
三人定睛一看,那儿挺着两株丑得要命的树,一身红皮,还像个刺猬一样,长满了长刺,随便截一段儿,就是一根狼牙棒。
树旁长了一根老藤,这藤像农家的豆角黄瓜似的,攀爬在两株刺猬树上,将那些锋利的刺视若无睹,嚣张得很。
那看着威风实则蔫巴的树,是皂荚树。
那看着柔软实则霸气的藤,是猕猴桃藤。
这所谓的一景,半点观赏性都没有,比门口那太平迎瑞还要不堪。
徐靳二人没有急着吐槽。
如此平常之物,甚至连花都不是,却被周学熙生搬硬套成一景,自然是含有深意。
徐世昌略略一想,捏髯摇头,“明夷,你这一景,可是不明夷啊!”
不过须臾,靳云鹏也笑了笑,他拍拍身边的袁凡,“小老弟,老周这灯谜,你打着了没?”
袁凡有些头疼,这帮老狐狸,没有一盏省油灯,肚子里都是山路十八弯,放个屁都是机锋,这让小爷到哪儿……
不对!
袁凡灵光乍现,他想到如今的时局,突然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大声道,“祢衡骂曹!”
皂荚树别看又丑又怪,颜值相当的不在线,却又一个挺威风的别名,曹公树。
曹公,当然就是曹操。
曹公树的说法,据说来自亳州,至于为什么将皂荚树跟曹操绑定,众说纷纭。
但以袁凡的小人之心来推测,要么就是因为曹老板同样颜值不高,要么就是曹老板爱卫生。
周学熙是安徽人,叫皂荚树为曹公树,不违和。
曹公树,猕猴桃。
这两者混搭,“祢衡骂曹”就呼之欲出了。
不过,今之曹操是明晃晃地杵在那儿了,就是刚刚赶走了黎元洪的曹锟,可这祢衡是咋回事儿?
曹锟这是怎么得罪周学熙了,恨成这样?
袁凡摇摇头,这读书人就是歹毒,骂您都听不懂,可怕可怕!
见袁凡一脸纳闷儿,周学熙微微一笑,和徐靳二人对视一眼,“老胳膊老腿的,走得乏了,我们到湖心亭稍作休憩吧!”
小丘背后有湖,小湖引来了运河之水,碧波荡漾,隔绝俗世,不闻车马。
一道长堤横出,却不曾将湖面隔断,到湖心则止,有一六角小亭,翼然于湖心之上。
这是效张宗子笔下的西湖湖心亭。
几人漫步到亭中坐下,周学熙看了一眼隔湖相对的曹公树,淡然道,“了凡可是纳闷儿,我为何要骂曹?”
不待袁凡说话,周学熙抬手指着那两棵树,接着道,“那两株树,一株名为曹三,一株名为曹四,我之所以骂曹,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他们抢我了!伤我了!害我了!”
曹三和曹四,说的是曹锟和他的弟弟曹锐,曹锟兄弟七人,他排行第三,曹锐排行第四,是他最得力的臂助。
好吧,你害我,我骂你,很合理,很阿q。
周学熙自怀中取出一份折叠齐整的文书,纸张挺括,墨迹犹新。
他用双手捧着,郑重地递给袁凡,“了凡,他们害着我了,也害着你了!”
“害着我了?”
袁凡越来越糊涂,接过周学熙手中的纸,粗粗一瞥,脸色一变。
他眉头一皱,将纸交回,“明夷兄,您的厚赠,太过匪夷所思,我是不能要的!”
袁凡嘴里说是匪夷所思的厚赠,语气却平淡如水,并未见得就如何匪夷所思。
徐世昌和靳云鹏飞快的对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丝诧异。
“了凡,这不是厚赠,而是薄礼!”
周学熙没有去接那张纸,诚恳地道,“瑞珠比我小了三十多岁,是我一手带大,说是幼妹,实则比明泰还亲近三分。
你与进南萍水相逢,无亲无故,自顾尚且不暇,却能伸出援手,若不是有你,她们娘儿俩很可能就没了。”
周学熙与袁凡对视,将纸推了回去,握着袁凡的手,“这点股份,不是筹功相赠,而是身为瑞珠的长兄,答谢你的恩义!”
袁凡口舌一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学熙这老头儿,在一分钟之前,还是个含饴弄孙的邻家大爷,现在脸一板,眼一凝,让人下意识地觉得,他就是正确先生。
见袁凡没有言语,周学熙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份转让书是昨天写的,仅写了百分之五,现在需要增加一倍,将我手中的股本,转让百分之十与袁凡……”
周学熙没说增加一倍的理由,这理由也不消去说,当然就是让小骥良开口叫爷爷了。
再怎么着,妹子也不能比嫡长孙更亲近。
周学熙说完,转身对徐靳二人肃然拱手,“徐董事,靳董事,转让之事,还请你们二位为证!”
徐世昌和靳云鹏也敛去笑意,正襟危坐,像是庙里的两尊大佛。
“癸亥年五月?初三日,西历1923年6月17日,股东周学熙,自愿将其名下津门华新纱厂股本之百分之十,转让与袁凡,股权交割,真实无讹。”
“股东徐世昌,见证!”
“股东靳云鹏,见证!”
二人声音震荡,铿锵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