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松相完,接着又来了两个头目。
给他们看,不用闭嘴玩哑金了,更是玩得溜,几下散手使出来,那俩土匪顿时惊为天人,看袁凡的眼神都有些敬畏了。
“诸位,诸位,祖师爷有规矩,一日不过三卦,今日三卦已毕,袁某不敢僭越,咱们改日有缘再说!”
第三个相完,袁凡便不肯再相了。
袁凡没有瞎掰,金点行确实有“一日三卦”的规矩,这是来自《易经》的“三变”。
《周易·系辞》有云,“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而占卜也强调“初筮告,再三渎。”
因为这个,儒家的《礼记》都留下了“卜筮不过三”的训诫。
都在江湖漂,见他都抬出祖师爷来了,那些土匪虽然有些不喜,倒也不为己甚。
世间还是要有规矩的,要是今儿你能随便动我的规矩,明儿别人也能随便动你的规矩。
到了最后,都不讲规矩了,都没得玩了。
热闹看完了,各自分散。
“了凡兄好手段,你的命馆在城隍庙哪里,下次我去帮个场子!”
庄铸九目光灼灼,他好个热闹,对这些东西兴趣浓厚。
“哈哈,庄兄盛情!”袁凡笑道,“乔家栅过去五十步就是小号,不过兄弟已经关张了,准备去津门讨口饭吃!”
庄铸九舔舔嘴唇,“乔家栅?唉呀,那里我可是常去的呀,掰只火腿粽,用的都是金华火腿,嗲得伐得了!”
乔家栅是城隍庙的粽子店,与五芳斋一起号称粽子界的双璧。
相比五芳斋的浓油赤酱,乔家栅粽子调味更清淡,更适合高门口味,有的高门兴致一来,还有跑到乔家栅“包场”,以粽子宴客的。
眼下快到农历四月了,平日里乔家栅只有咸水粽豆沙粽,再过半个月,就有火腿粽蛋黄粽鲜肉粽可以吃了。
想到这个,庄铸九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手里还有半拉窝头,他是将那俩窝头当零嘴吃,吃了两小时了没吃完,本来还在慢慢磨牙。
想到乔家栅的火腿粽,顿时嫌弃地一挥手,走你!
“咻!”
铅球窝头带着风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命中一棵老树,惊起一窝乌鹊。
见庄铸九这带着孩子气的做派,周氏浅浅一笑,美美地咬了一口烧鸡。
“袁,今天真是感谢你!”
老绅士史密斯过来,摘下他的圆顶礼帽放到左胸,“请允许我向你的高尚品格致意,改日我一定请你品尝我珍藏的波特酒!”
他说的是先前拜佛的事,一堆洋鬼子,除了露西,也就是这史密斯来感谢了。
过了一天,史密斯的眼袋更深了。
这老头神经衰弱,有很严重的失眠症,在去年退休之后,今年计划全球旅行,以大好河山来治疗他的失眠。
不曾想到了山东,给了老头这么大的惊喜,这下更加睡不着了。
“史密斯先生,你到了津门之后,下一站规划是哪里呢?”袁凡呵呵笑道。
老绅士戴上礼帽,想了想道,“我想出关,去牛庄看看,我一个晚辈在那里的领事馆工作。”
他口中的牛庄,便是营口,大烟战争之后,那儿成为东北第一个通商口岸。
“呃……”袁凡神色有些古怪,“史密斯先生,现在统治关外的将军叫张作霖,他原来叫张老疙瘩,你知道他原本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吗?”
“你是说……”老绅士的声音有些颤抖。
“恭喜你,猜对了!”
袁凡愉快地笑道,“这位张将军,从事土匪事业多年,麾下将领也大多是绑票的资深人士,专业人才!”
“哦,上帝!”老绅士划了一个十字,幽幽的夜色下,两个眼袋散发出青铜器的质感。
夜色深沉,华严寺中酣睡如雷。
昨夜本来就缺睡,加上一整天的跋涉,遭了老罪换来了一夜熟睡。
等到第二天,肉票们脚步倒是轻快了一些,一路上顺风顺水,刚过了午时,前头便出现了一座险峻的山峰。
“嗷呜……嗷呜!”
到了这儿,周边的土匪齐齐舒了一口长气,脸上的褶子都开成了菊花,恨不得吟诗一首。
只是这帮夯货的专业是吟尸,一个个举着枪鬼叫,来宣泄胸中的尸意。
“啪啪!”
到了这儿,周天松眼中的阴鸷也消了,掏出盒子炮对天放了两枪。
再转过头来,大声道,“各位,前头就是敝寨抱犊崮了,还请紧走两步,到了寨里,各位就能泡个热水脚,吃碗热乎饭了!”
史密斯跟在袁凡身边,有些好奇,“袁,抱犊崮……这是个什么意思?”
袁凡也不清楚,抓住旁边一个鬼叫的土匪,“老合,抱犊崮是个什么来历?”
土匪将枪上肩,指着前头的山峰笑道,“袁先生,你看那山,像个什么?”
袁凡再度一瞧,前头那山说起来倒也不算太高,这齐鲁之地本也没有什么高山,不然也轮不到泰山来一览众山小。
虽然不太高,但极险。
山峰拔地而起,到山腰处猛地收紧,不过盈盈一握,远远望去,像个什么呢?
“这瞧着吧,倒像是太上老君遗落人间的紫金葫芦。”袁凡偏着脑袋琢磨道。
“对喽,就是个葫芦。”土匪一拍大腿,又指着山顶,咧嘴笑道,“袁先生,你再看那葫芦嘴儿!”
葫芦山腰以上轻雾缭绕,隐约可见山顶不是个尖儿,而是个平平的顶子,别说,妥妥一葫芦盖儿。
“袁先生,那葫芦嘴儿瞧着不大,其实不小,有个十多亩地可以耕种,可就是那山腰操蛋,那道儿比根鸡肠子还窄,连个牛牯都上不去!”
土匪一边走一边傻乐,“上边的地舍不得荒了,想耕地咋办呢?只好抱个牛犊子上去养着,养大了才能耕地,时间久了,就把这儿叫了抱犊崮。”
眺望着前方的葫芦山,袁凡一阵牙疼。
那样的地形,脑门儿上刻着两个大字,“无解”。
不但能防官军进攻,连邻居借酱油都能防得死死的。
望山跑死马,看着就在眼前,还是愣又走了一个来钟头,上百人的队伍才到了抱犊崮的山脚下。
到了这里,越发感到抱犊崮的险峻。
这山不像是天地生成的,而像是天神用斧头劈出来的,仰头望去,通往葫芦盖儿的鸡肠子,仿佛一线幽暗的天光。
想爬这样的山,别说人,就是猴子都得抑郁。
入山口整齐地杵着一队人马,一面靛蓝色的大旗,扑棱棱地迎风招展,上面绣着七个大字,“山东建国自治军”。
旗下打头的是一个年轻人,一张白净的面皮犹如满月,梳着时兴的分头,一身藏青色长衫,还罩着一件深色的缎面马甲。
看着不像是土匪归山,倒像富家少爷迎客。
见到这个阵势,周天松一溜小跑上去,鞋跟儿“咔嗒”一靠,立正敬礼,“禀总司令!职部奉手谕,于前日率部奔袭临城车站,仰赖总司令虎威,幸不辱命!”
年轻的总司令扬眉一笑,打了个回礼,“参谋长此行辛苦,之前的四波兄弟都已经回寨了,此次出击收获巨大,你劳苦功高啊!”
“职部没有功劳,都是托总司令的洪福!”周天松扯着嗓子叫道。
袁凡一扶额头,这姓周的一举一动都是个老丘八,应该是个北洋的军官出身,只是这马屁有点太硬核了。
总司令也是笑容一滞,“参谋长先归队,我与客人们先说几句。”
他轻咳两声,踱着方步走到人前,笑容可掬,朗声道,“诸位先生,女士,鄙人孙美瑶。今日得迎诸位大驾临山,敝寨真是蓬荜生辉啊……哈哈!”
孙美瑶?
其他人还没什么反应,美瑶也好,臭翔也罢,都是入了土匪窝了。
袁凡却是猛地一震,脑子醍醐灌顶,一下想了起来,原来是碰到碰到这位大爷了,这不是倒霉催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