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食玩意儿!恁家祖坟冒黑烟!”
王守义气得七窍生烟,再不容情,手上崩拳如箭,周天松的脑袋就成了个爆开的烂西瓜。
也难怪王守义失态,他自视甚高,自诩功夫了得,不料接二连三在周天松手下吃瘪。
不但自己身负重伤,孙美瑶都两次差点丢了小命,他哪受得了这个?
一道血线打孙美瑶脸上淌下来,将他白皙的脸盘子分割出了阴阳,像个太极图似的。
这一枪,擦着孙美瑶的头皮飞过,在他时兴的小分头上,生给犁出一道沟来,让他差点阴阳两隔。
孙美瑶瞳孔发散,机械地扭动脖子,往外看去。
门口窗下站着袁凡,右手空握着,左手还抓着一把没有扔出的围棋子儿。
刚才就是他扔出了一把棋子,糊在周天松脸上,晃点了他一下,加上周天松右手伤重,不如平时灵巧快捷,才让孙美瑶逃出生天。
“啪啪啪啪!”
袁凡也是肌肉僵硬,咧嘴一笑,跟哭似的,手掌一松,棋子儿散落一地。
反派死于话多,果然是宇宙至理。
周天松这样的狠人,没断气之前敢往上凑,这得是多玩命。
“呵呵,真是好运道啊,晁盖……早该死了……”
周天松一脸红白,诡异地浅笑两声,垂头而逝。
这货死了还要臭块地,“晁盖”俩字儿一出口,屋内的空气立马就多了几分异样。
在滴水窑里,孙美瑶在每间房都放了本《水浒》,得力于他的科普,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古往今来天字第一号大头,那个比袁大头还大的大头,姓晁,叫晁盖。
这抱犊崮,原本是周天松的。
后来孙美瑶的大哥孙美珠拉杆子上山,势力大涨,周天松便成了老二。
再后来孙美瑶又拉杆子上山入伙,股份稀释,周天松又成了老三。
又后来孙美珠被官家销户,孙美瑶兄终弟及顶了老大,自称总司令,却将自家表弟郭琪才拉了进来,当了副手,他周天松还是老三。
不得不说,周天松自比晁盖,有他一定的合理性。
孙美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比周天松更加周天松。
他恍惚一阵,咬着后槽牙,上前往周天松怀里一掏,手里多了一个钱囊,和一张纸。
纸用手帕包着,叠得整整齐齐。
“山东督军公署委任令,鲁军字第壹拾壹号,兹任命 ……呵呵,周天松为山东陆军暂编第二旅旅长!”
孙美瑶展开一看,恨恨地念出声来,果然是袁凡口中的委任状。
“照得山东地方防务紧要,亟需得力将佐统率士卒。查有周天松,年三十七岁,籍贯直隶省井陉县,出身保定军校……即日赴任视事,督饬所部认真训练,以固防区而安地方。此令。”
孙美瑶一口气将委任状念完,冷笑连连。
众人噤若寒蝉,知道他已经怒极,没人敢发声触他的霉头。
委任军职是有讲究的,要是正经组建的编制,是“某旅”“某混成旅”这样的说法,只有收编的杂牌军和土匪,才是“暂编旅”。
显然这个所谓的暂编第二旅,便是抱犊崮这伙人马了。
那么,要是周天松任了旅长,孙美瑶任啥?
周天松带回来的公函,也是答应收编抱犊崮,任孙美瑶为旅长。
怎么着,抱犊崮上这一千余人枪,还能编出两个旅来?
孙美瑶冷笑一阵,将委任状重新叠起收好,又掂了掂手上的钱囊。
沉甸甸的压手,发出清脆的金属摩擦声。
金子?
屋里的人都是专业人士,闻风就能知道红货的成色,哪里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
“哐啷啷!”
孙美瑶手掌一翻,将钱囊尽数倾倒在桌上,一阵乱响,金光晃眼。
除了一把铜子儿,就是五根金光闪闪的小可爱。
咝!众人都不淡定了。
一个旅长,五根大黄鱼!
不得不说,田中玉这老东西,还真是舍得出手,这样的攻势,甭说只是周天松,就是将周一松到周六松全都加上,一礼拜的松都凑齐了,也得跪!
孙美瑶抬头看了看,王守义站在角落,张开手臂,让华老蔫给他上药止血,目光灼灼地看着桌面。
“守义,这根黄货给你,我记得这次搂到了一根棒槌,你去找刘清源,好好养伤!”
王守义接过金条,往怀里一揣,“嘿嘿”一笑,“谢总司令,我这条烂命本就是你的,什么赏不赏的!”
“好兄弟!”
孙美瑶拍拍他的肩膀,回来将东西一笼,收入钱囊。
扎口的时候,孙美瑶手上一顿,又取出两根大黄鱼,走到门口,塞到袁凡手上。
“要说今天最大的功臣,当属袁先生,袁先生两次力挽狂澜,这两根黄货,先生且拿着,等大事成了之后,孙某必有厚报!”
“总司令真场面,够字号!”袁凡也不跟他客气,一把揣兜里。
他也不嫌少,能拿到土匪的回头钱,还要啥自行车!
这会儿袁凡感到周围的目光火烧火燎的,都快着了,他拱拱手道,“总司令军务繁忙,我就不叨扰了,有事儿您吩咐!”
孙美瑶点点头,袁凡拔腿就走。
当着土匪数钱,这是不相信谁的职业道德?
还没出院门,就听到孙美瑶连声冷喝。
“传令,忠义堂议事!”
“传令,请郭副司令回山!”
“传令,所有弟兄加餐,加强戒备!”
“传令,将这里外拐的杂种吊树上,跟王矮虎做伴!”
“……”
周天松先行了一步,袁凡出门之前,顺带着瞟了一眼吴步蟾,这货虽然脸色苍白如纸,但居然没吓尿,也算得心理素质稳定。
袁凡摇摇头,参谋长,您这也忒惨了点儿,且容我偷笑两声。
对于周天松对待自己的态度,袁凡一直有所猜测,到今天算是实锤。
说到底,是周天松早就有了杀孙之心,所以试探袁凡之后,见袁凡不为所动,又怕他为孙美瑶所用,便起了杀心。
自古以来,招安就难有一蹴而就的事。
权贵与土匪,本质上并无不同,正如同英吉利老头史密斯所说,土匪是未被册封的权贵,而权贵是合法的土匪。
他们脑子里,利益、欲望、算计……样样俱全,唯独缺了两样东西。
规则,信任。
缺少了这两样,注定了他们的谈判,是一出罗生门。
袁凡先前望气,周天松的气运勃发,气色金紫。
金为财气,紫为官气。
他下山谈判,身上顶多携带了几顿饭钱,这刺眼的财气从何而来?
他谈判归来,将要受封的孙美瑶都不见官气,他的官气又从何而来?
田中玉他们不愧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鸟,目光如炬老谋深算,一下就找到了抱犊崮的缝隙。
周天松这个晁天王到了中兴煤矿,田中玉他们这样的老鸟,眼皮子一掀,就看到了机会。
周天松出身北洋体系,比起孙美瑶这泥腿子,勾兑起来容易多了。
这张牌要是打好了,他们兵不血刃,就能回家抱着小老婆睡大觉,一劳永逸。
但是,他们的算盘,还是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