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贰号,是一个叫张绳祖的江苏人。
他是国立东南大学的教授,和同事顾克彬一道,想赴济南考察教育来着。
不曾想哥儿俩携手考察了一番土匪生态,也不知道回去之后,他们的考察报告该怎么动笔。
嗯,顾克彬是零零叁号。
他们俩比洪次长出来得还要快,他们是夫子,土匪也要恭敬得多,不在他们跟前拿乔。
很快,便轮到凌凌柒了。
袁凡拍拍衣服,走到王守义跟前,“王爷,走着!”
走在王守义后面,袁凡总是想笑。
这个名字原本浓眉大眼的,明代王守仁的兄弟就叫王守义来着,愣被一包调料给拐跑了画风。
将袁凡带到堂上,王守义往孙美瑶身后一戳,相当辟邪。
孙美瑶左手边是虎着脸的周天松,右手边是摇着扇子的吴步蟾,下边还坐刘清源。
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四大神兽拱卫,威风凛凛。
孙美瑶起身抱拳,施了个江湖人的礼节,笑道,“老合,也劳你甩个蔓儿吧?”
袁凡拱拱手,依言自报家门,“鄞县袁凡,柳庄先生第十八代嫡孙,祖宗赏饭,此行准备去津门干金买卖。”
吴步蟾眼睛一眯,扇子下意识地摆了两下,柳庄先生第十八代嫡孙?
孙美瑶肃然问道,“老合真是柳庄嫡系后裔?”
“袁某不敢干的事儿不多,祖宗却是不敢乱认的,族谱就在行囊当中,呆会儿刘爷去找找便是。”
袁凡呵呵一笑,翻过话头,“不过,在下水头浅,孤身飘零江湖,无根无基,恐怕要让总司令失望了,没地儿讨要我这份儿花红!”
他这不是舍不得钱,无论前世还是现在,他对钱都看得很淡。
他是真没地儿要钱。
袁凡是被脑子里那枚铜钱带过来的,他早就想明白了,那脑子里的那枚铜钱,应该是跟袁珙有关。
前世的袁凡,也是袁珙后裔,不过不是嫡系,辈儿还小,算是二十四代了。
他就是在回宁波老家祭祖之后,被那钱先生绑了。
那钱先生不讲武德,收了花红还将他撕票放了风筝,让他穿越到了百年前,同样是袁氏后人的袁凡身上。
这个袁凡就苦逼了,父母兄弟一个没有,靠着几本家传的相书,混迹上海滩,好容易在城隍庙立住了,开了一间命馆。
百感交集的死鬼袁凡,一顿大酒没醒来,让百年后的袁凡摘了桃子,捡了便宜。
难怪后世的袁凡,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么个长辈。
袁凡在上海呆了一阵,找不到认同感,后世卖前世田不心疼,一顿操作,拎包北上,想回到自己的梦里老家“双松别苑”,不曾想衰星伴体,又被绑了。
他的亲人在天上,家当在身上,是真正的光杆。
袁凡一顿巴拉巴拉,孙美瑶有些无语了。
绑票这事儿,说到底是一桩买卖。
有买,才有卖。
像袁凡这样儿的光杆,压根儿没有买主,搁寨子里呆一天就亏一天,还不如趁早放了。
一旁的周天松插话道,“老合,先前听你说过,你也玩古董,还和拱页瓤子有来往,那应当识得那些老物件,了解行市?”
孙美瑶眼睛一亮,“还有这事儿?”
“这个……隔行隔山,略懂略懂!”
袁凡知道他们的意思,占山为王的土匪,在以往的职业生涯当中,不知道抢了多少老物件儿。
可这帮人的出身摆在那儿,饱饭都没吃过两顿,哪里认得这些玩意儿,古董什么的,落他们手上,可算是明珠蒙尘了。
“这感情好,袁先生可是个多面手,回头还要请你掌眼!”
孙美瑶赞了一句,也没有和袁凡商量的意思,扭头吩咐道,“守义,下一个。”
王守义“欸”了一声,应声而出。
袁凡起身,跟着他往外走,却又听到孙美瑶道,“袁先生暂且留步。”
袁凡转身,孙美瑶和煦地道,“先生就别走了,呆会儿还有洋票,就劳烦先生在这儿帮个场子。”
嗯?
袁凡突然觉得后颈一凉,目光扫过吴步蟾,这孙子脸上还是那种神秘的微笑。
“总司令,洋人规矩和咱们不一样,兄弟坐那儿帮帮刘爷。”
袁凡看刘清源旁边有座,大老刘拿着一管秃笔,守着一方残砚,两眼冒着金光。
孙美瑶点点头,袁凡过去挨着刘清源坐下。
“那孙子不阴不阳的,是几个意思?”袁凡心里有些犯嘀咕。
昨天在山下,他就觉着这吴步蟾不善,刚才又是这般,笑,笑,笑你奶奶个腿儿!
自己与他天南海北素昧平生,又不曾动他祖坟,怎么就跟自己不对付了?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
《庄子》中,有一只鸡,找到了一块腐肉,视若珍宝,生怕老鹰过来抢那块腐肉,着急得跟老鹰大喊大叫,宣示主权。
那鸟人这是忌惮自己,怕自己跟他抢这个土匪窝里的狗头军师?
袁凡哑然失笑。
这样狗屁倒灶的事儿,他倒是不怕,但癞蛤蟆趴鞋面儿上,就是他娘的膈应人。
袁凡是零零柒,他后头是庄铸九,零零捌。
接着是其他人质,跟走马灯一般,在刘清源眼前过。
刘清源笑容满面,像是乡下的老农,蹲在田垠上,欢喜地看丰收的稻田,咧开的嘴都没合拢过。
袁凡偷眼一看,庄铸九那一页,刘清源建议赎身的花红,赫然是十万元。
他这还算是中规中矩的,洪次长那一页,竟然是五十万元,妥妥的榜一大哥。
难怪刘清源这孙子脸都笑烂了,这要是真兑现了,妥妥的一波肥。
要想富,先扒路。
扒路比修路来钱快多了。
要知道从清末以来,山东省一年的收入,也就是一千万元上下,抱犊寨这一家伙下来,富可敌国谈不上,勉强能敌半个省了。
半天过去,一百多号土票已经过完,接下来是洋票了。
有孙美瑶以身作则,忠义堂上几人也没有休息,随便对付了两口,便提过来“外俘零零壹”号。
外俘首位,是英吉利绅士史密斯。
估计是他的绅士派头有些打眼,让他豪夺洋票头名。
“你个老东西,快点儿,磨蹭什么!”王守义有点小暴脾气,推了老头一把。
史密斯一个趔趄,将竹牌别到衣襟上,摇了摇头,“噢,东方的朋友,你这个态度可是有些不太体面,我建议你改行去做股票经纪……”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一下袖口,“他们同样是抢钱,但要优雅得多。”
袁凡一乐,转头对孙美瑶道,“这位我认识,他是英吉利最高法院的法官,去年退休了。”
法院?法官?
几人面面相觑,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看着几人的小白样,袁凡只得给他们科普,“呃……这位大概相当于满清刑部的吏员……”
“哦,这么说就明白了,不就是他们洋人六扇门的鹰犬嘛!”孙美瑶有些厌恶地挥挥手,干他们这行,就烦这个,“记下名号就滚蛋!”
老绅士掸掸帽子,优雅地鞠上一躬,“总司令先生,我送你一句话,当法律成为摆设的时候,土匪便成了另一种秩序的制定者。”
袁凡将这句话翻给孙美瑶,年轻的总司令一怔,“嘿,这洋捕快有点意思嘿!”
袁凡送老头出去,“史密斯先生,你不怨恨这些土匪吗?”
史密斯将帽子扣到头上,“孩子,这个世界……怎么说呢,所谓的土匪,不过是没有被册封的权贵,而所谓权贵,不过是合法的土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