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临城,孙美瑶,绑票……
这几个关键词闭环,天上飘过来五个字。
临城大劫案!
他也是饿糊涂了,到了这会儿才想起来,除了这档子事儿,谁还能有这么大排面,搞这么大的事情?
“圣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敝寨地处临城之野,临城乃孟尝君之封地,自古便有好客之俗,延宾之礼。
此次诸位赏光,来敝寨小住,寨中简陋,伙食粗粝,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孙美瑶说话不文不白的,听着客气,但笑里藏着刀子。
如他所说,临城古称薛城,是孟尝君的封地,要是孟尝君知道孙美瑶是这么个“好客”法,棺材板指定压不住。
袁凡深深地打量了一眼孙美瑶,有人说他是秀才出身,瞧这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一准是扯淡。
要知道满清在光绪三十一年便废除了科举,那会儿的孙美瑶不过六七岁,在这个年纪,能连过童试三关中得秀才,闹呢?
事实上满清最小的秀才应该是随园主人袁枚和末代状元刘春霖,这俩都是十二岁。
孙美瑶还在前头叨叨。
“而今世道如沸,英雄不问出处,银子不问来路。届时还请诸位与家中修书陈情,务必慷慨解囊,以全我等宾主之谊。
山上已备薄酒,与各位接风,另备《水浒》一册,权当解乏之用,山野粗人,处事鄙陋,万勿见笑!”
一通半懂不懂的欢迎词说罢,孙美瑶面皮一垮,冲后一挥手,厉声大喝,“押上来!”
他这嗷的一嗓子,声色俱厉,所有人都一个哆嗦。
“总司令,饶命啊!”
一土匪捆得跟猪似的,被从后头架了出来,这土匪矮矮墩墩,一道疤从左颧骨咬到右嘴角,一看就是凶残的主。
可现在,面临更大的凶残的时候,那凶残也被惊恐搓成了一张烂抹布了。
“饶命?”
孙美瑶嗤笑一声,矮下身子,额头顶着脸,暴喝道,“王矮虎,下山之前,军令是怎么说的,动了女票该怎么办?”
“不……不许动女票,违者家……家……”
王矮虎结结巴巴,眼里闪过绝望的神色,说不下去了。
“说不下去了吧?”
一记枪托抡圆了砸在他嘴上,一股血沫子飙起,三颗焦黄的大牙飞了出来,蹦在石头上,“叮当”作响。
“我说过多少次,咱们是绑票的不假,但这绑票是做买卖,不是做畜生!”
孙美瑶掏出盒子炮,“砰砰”两枪,崩了王矮虎的膝盖骨,冷声道,“王矮虎,从我哥到我,你好歹跟了我孙家三年……王守义,行家法!”
“是!”从孙美瑶身后出来一条大汉,瓮声瓮气,伸手一提,像拎小鸡仔似的,将王矮虎拎到了一棵歪脖树下。
一股臭气从王矮虎身下传来,王守义眉毛一皱,扯过树杈上垂下的两根麻绳。
本来是土黄色的麻绳,现在跟老抽一个颜色,光秃秃的都有包浆了,不知道献祭了多少性命。
王矮虎被王守义拿住后脊,僵硬如死狗,任凭他将麻绳套上自家脖子,再挽上两个圈儿。
“唰!”
王守义大手往上一掀,王矮虎“滴溜”一声,就被吊上了半空。
“咔嚓!”
王矮虎脖子一声脆响,脑袋耷拉了下去,裤脚有一线水渍滴落。
全场寂静,悚然而惊。
这王矮虎袁凡有点印象,昨晚数他叫得凶,不知他是被周天松分派到了哪一路,撤退的时候没在一块儿。
看来他是没管住下半身,结果就丢了下半生。
孙美瑶对着王矮虎的尸身,冷声喝道,“都给我瞧好了,这就是坏规矩的下场,我抱犊崮……”
“啊……进南!!”
一个凄厉的女声突然响起,叫声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高亢激烈,声震于野。
孙美瑶的训示被生生打断,场上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愕然循声望去。
只见坐在红木板上的周氏,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软软瘫倒。
她的衣裙下摆,有一大片刺目惊心的暗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开蔓延。
她早产了!
“媳妇儿!”
袁克轸猛地一声嚎叫,撕心裂肺的。
他伏下身,膝盖“砰”地磕在红木板上,他兀自不觉,只知道抓着周氏的手,无能狂叫,“媳妇儿,我在呐,你可千万要挺住喽哇!”
“上帝,她的羊水破了!”
露西女士提着百褶裙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西洋女人,都穿着蓝色长袍,戴着白色头饰。
这两位一个叫安娜,一个叫玛丽,都是仁爱会的修女,原本在上海广慈医院,这次是去津门圣心医院去指导培训助产士的,不曾想先在这儿上手了。
“袁先生,请你安静,去旁边等候!”
露西将袁克轸推开,在周氏腹部试着按压了几下,脸色凝重,这出血量有点大。
“安娜,玛丽,可能会胎盘早剥,你们做好准备!”
露西抬起头来,在人群搜索着什么,袁凡赶紧冲了过来,“露西女士,我在!”
露西点点头,“袁,需要洁净的产房!大量的开水!还有她们两个的行李!”
她的声音急促紧迫,“立刻!马上!”
“明白!” 袁凡没有丝毫犹豫,拔腿就跑。
他几步冲到孙美瑶跟前,没有任何客套,“孙总司令,那妇人早产,需要贵寨相助!”
孙美瑶有些懵,那边生娃,您找我?
我是土匪耶,这么不尊重我的职业的么?
瞧见没,那边歪脖树上刚送走一位!
“孙总司令,人命关天,江湖救急,还请您大力援手!”见孙美瑶在发呆,袁凡又将声音提高了两个八度。
“这位……”孙美瑶不知道袁凡的来路,周天松凑过来说了一嘴。
孙美瑶点点头,难怪这位有些江湖气,“这位老合,这生娃……我们能帮上啥忙啊?”
他倒不是推脱,他这寨子里一两千号人,论杀人一个比一个专业,要活人可就难为人了,专业不对口。
“您这儿帮的忙可大了,四条!
第一个,安排干净避风的产房!
第二个,安排人烧大量的开水!
第三个,安排三五个手脚麻利的妇人听用!”
袁凡这一刻,犹如华少附体,说话声音跟连珠炮似的,又快又响,偏偏还倍儿清晰。
他权当孙美瑶已经答应,指着那边儿两个修女,大声道,“尤其是最后一个,那两位是仁爱会的洋姑姑,她们随身带有救命的药械,必须立刻把她们的行李送过来!要快!”
这事儿来得突然,孙美瑶也没有经验,被袁凡这么一带节奏,下意识地跟着话尾巴叫道,“刘清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