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当这两个字从林风口中说出时,安国公那双锐利的老眼骤然眯成了一条缝。
书房内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檀香炉里升起的青烟,也似乎停滞在了半空,不再飘动。
安国公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审慎的目光,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感到震惊了。
从林风一眼识破地图上的破绽,到他坦言要退掉这门皇恩浩荡的婚事,再到此刻,他竟敢当着自己的面,提出要和安国公府做一场交易。
这个年轻人的每一步,都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的胆子太大了。
大到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反而像一个,在权谋棋局中浸淫多年的老手。
“帮你解决安国公府的后顾之忧?”
许久,安国公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年轻人,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安国公府,屹立三朝,根基深厚。
虽然子孙不肖,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指手画脚的。”
“你凭什么?”
安国公的身体向后靠去,整个人陷入了宽大的太师椅中。
他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摆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凭你那日进斗金的盐行?
还是凭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
面对安国公毫不客气的轻视,林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恼怒。
他只是平静地站起身,走到了那副巨大的军防图前。
“国公大人,可否借笔一用?”
安国公眉头微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还是示意了一下书案上的狼毫笔。
林风拿起笔,饱蘸浓墨,然后转身,面对着那副巨大的地图。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飞快地扫过。
最终,停留在三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地方。
“国公大人,您一生戎马,为大夏开疆拓土,功盖当世。
这份功绩,无人能及,也无人敢忘。”
林风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中响起,清晰而沉稳。
“但,功高,未必是一件好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的笔,在地图上,轻轻画了三个圈。
第一个圈,圈住了京城。
第二个圈,圈住了北境的长城防线。
第三个圈,则圈住了南方,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
“京城,乃天子脚下,皇权所在。
国公大人您,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军中威望更是无人能及。
您说,陛下他,睡得安稳吗?”
安国公的眼皮,跳了一下。
“北境,常年受北蛮侵扰,是我大夏的心腹大患。
而镇守北境三十万大军的统帅,有一半,都曾是您的旧部。
您说,若是战事再起,这三十万大军,是听兵部的调令,还是听您安国公的一句话?”
安国公的呼吸,微微一滞。
林风手中的笔,移到了第三个圈上。
“江南,富甲天下,税赋占了国库的七成。
而江南的几大世家,都曾受过您的恩惠。
他们表面上,对朝廷恭恭敬敬,但背地里,却只认您安国公府的令牌。”
“国公大人。”
林风放下笔,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安国公。
“一个,同时在京城、边关、财赋重地,都拥有着巨大影响力的臣子。”
“您觉得,在任何一位帝王的眼中,他,是功臣,还是……国贼?”
国贼!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安国公的心头!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林风,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你……一派胡言!”
这番话,太诛心了!
也太精准了!
这正是他,乃至整个安国公府,最大的,也是最不敢言说的恐惧!
功高震主!
自古以来,有多少名臣良将,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死在了这四个字上!
他安国公,辅佐三朝,自问对大夏忠心耿耿,日月可昭。
可他同样清楚,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交出兵权,告老还乡。
可他一旦放手,自己那些不成器的子孙,和他身后那庞大的家族,立刻就会成为群狼口中的肥肉,被撕咬得粉身碎骨!
他不敢退,也退不得!
这些年来,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却没想到,今天,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如此赤裸裸地,当面揭穿!
“我是不是胡言,国公大人,心中自有公论。”林风的表情依旧平静。
他看着安国公那张,因震惊和恐惧而有些扭曲的脸,缓缓地继续说道:
“陛下为何要赐婚?”
“真的是为了拉拢您吗?”
“不。”
“他是为了,用一场婚事,将您安国公府,和皇室,彻底捆绑在一起。
将您手中的力量,以一种最温和,最体面的方式,慢慢地,收归皇室所有。”
“长乐郡主,是皇室的血脉。
她嫁给我,我林风,便成了半个皇家人。
而我,又是您安国公府的孙女婿。”
“将来,我们若有了子嗣,那这个孩子,身上既流着皇室的血,又继承了安国公府的关系。”
“您说,等您百年之后,您那些遍布军中的门生故旧,是会扶持您那些不成器的子孙,还是会扶持这个,名正言顺的‘自己人’?”
“届时,安国公府的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地,过渡到皇室手中。”
“陛下这一招,釜底抽薪,不可谓不高明。”
“既解决了您的后顾之忧,又兵不血刃地,收回了兵权。
还落得了一个,体恤功臣,恩宠有加的好名声。”
“一石三鸟,帝王心术,果然名不虚传。”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安国公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他看着林风,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视和审慎,只剩下,深深的,骇然与忌惮。
妖孽!
这个年轻人,简直就是个妖孽!
他不仅看透了自己,看透了安国公府,他甚至,连当今陛下的心思,都揣摩得,一清二楚!
这哪里是一个,初入官场的年轻人?
这分明就是一只,在权力的旋涡中,蛰伏了多年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