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庄严肃穆的金銮殿,午后时分的阳光迎面洒下,虽明亮耀眼,却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冷质感,仿佛巨大的水晶灯盏高悬,光芒璀璨却吝于施舍暖意。
南宫星銮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感受着那阳光落在脸上微弱的温度,与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寒意形成的鲜明对比。
他拢了拢身上那件月白锦缎披风,将手更深地藏入袖中。
殿内那关乎东境兵事的凝重气氛,似乎被这清冷的阳光和干净的空气涤荡了些许,但邹书珩擎旗离去时那决绝坚定的背影,却比这冬阳更加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
不知为何,望着这明朗的天地,南宫星銮心中对邹书珩的信任却愈发清晰、笃定。
那是一种超乎理性分析的直觉,仿佛确信那柄由他亲眼见证成长、甚至某种程度上亲手参与“打磨”的利剑,必能在东境那片或许同样寒冷的战场上,劈开迷雾,绽放出足以驱散严寒的炽热锋芒。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清亮中带着几分急切,又努力维持着皇室端庄的女声传来,打破了他片刻的凝思。
“小十六!”
南宫星銮闻声,脚步一顿,有些讶异地转过身来。
只见身后不远处,一位身着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裙,外罩一件火狐皮滚边猩猩红斗篷的少女,正踏着清扫干净却依旧透着寒气的青石板路面,略显匆忙却又尽力保持着仪态向他走来。
正是六公主,南宫永宁。
冬日午后的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斗篷的绒毛衬得她脸颊愈发白皙晶莹,发间一支点翠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折射出冷冽而绚丽的光彩。
南宫星銮脸上立刻习惯性地堆起讨好的、带着几分惫懒和亲近的笑容,那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六姐~您唤住小弟,是有什么吩咐吗?这大冷天的,可是想喝臣弟府上新熬的暖身汤了?”他语气轻快,呵出的气息在寒冷空气中化作一小团白雾。
南宫永宁快步走到他面前,因走得急,白皙的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呵气也微微有些急促。
她先是没好气地瞪了南宫星銮一眼,但随即,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中又掠过一丝罕见的犹豫和难以启齿。
她微微低头,戴着精致暖套的手指无意识地紧了紧斗篷的系带,沉吟了片刻,才抬眸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你……”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那位沈公子,现在……是否还住在你府上?”
“嗯?”南宫星銮脸上的笑容一僵,露出真实的错愕神情,一双凤眸里写满了茫然,“沈公子?六姐,哪个沈公子?”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南宫永宁见他这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脸颊似乎更红了些。
她有些气恼地轻轻跺了跺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声音却不自觉又低了下去:“就是……就是沈清秋,沈公子。他现在,是否还在你的逍遥王府?”
“沈清秋?”南宫星銮这才恍然,心里更是纳闷至极,如同被冬日冰封的湖面,下面却暗流涌动。他按捺住好奇,如实答道:“在啊。他如今就住在我王府西厢的清梧院内,冬日严寒,他更是闭门苦读,几乎足不出户。六姐,您问他这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南宫永宁眼眸微微一亮,似是松了口气。
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南宫星銮,语气带着公主的威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好。那你等会儿我,不许先走!我回明月宫取些东西,随后便与你一同回府。”
说罢,不等南宫星銮回应,便迅速转身,火红的斗篷划出一道亮眼的弧线,带着侍女快步离去,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清雅的冷梅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寒冷的空气里。
留下南宫星銮一人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只觉得这冬日正午的阳光,似乎也照不透这突如其来的谜团。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逍遥王府那辆铺着厚厚绒毯、设有暖炉的马车,便缓缓行驶在清扫过积雪的街道上。车轮碾过略显湿滑的路面,发出与平日不同的细微声响。
车厢内,暖意融融,与车外的寒冷恍若两个世界。南宫星銮与南宫永宁相对而坐。南宫星銮终究是没忍住满心的好奇,他打量着对面依旧抱着那个小巧锦盒的六皇姐,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在温暖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六姐……”他拖长了语调,身体微微前倾,“你是怎么认识那位沈公子的?据我所知,自我认识他之后,他除了在我王府读书,似乎并未与宫中有何往来啊?”
南宫永宁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闪烁,但或许是车厢的暖意给了她勇气,她并未回避。她轻轻摩挲着怀中那光滑的锦盒,语气尽量平静:
“我……我自然不认识他本人。是前些时日我让你送晚清妹妹回家的那天,在凤清宫中听皇兄提起的……”她将如何从皇帝口中得知沈清秋,以及后来看到那份条陈,并被其才华胸襟所打动的事情娓娓道来。
她的语气始终保持着一种纯粹的欣赏,是那种沉浸书海之人遇到绝妙文章时自然而然产生的共鸣与钦佩。“其文理清晰,见解深刻,更难得的是那份为国为民的赤诚,读之令人心折。”她认真地说道,眼中闪烁着求知与共鸣的光芒,并无半分旖旎之思。
南宫星銮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听到这里,也看出了六姐此刻确实只是出于对才学的纯粹向往。他摸了摸鼻子,点头道:“哦……原来如此。清秋之才,的确非常人所能及。” 目光也落在了那似乎装着书籍或文章的锦盒上。
马车很快便抵达了逍遥王府。
南宫星銮率先下车,一股寒气立刻袭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转身,细心地将南宫永宁扶下马车。
南宫永宁站定,下意识地紧了紧火红的斗篷,抬头望向王府巍峨的门楣,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才随着南宫星銮步入府内。
穿过影壁,绕过回廊,府内的积雪被打扫得更干净,但屋檐树梢上仍挂着晶莹的冰凌,在正午阳光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