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科举?”
南宫叶云眉头微蹙,目光扫过下方瞬间寂静的百官,最后定格在南宫星銮身上,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
“銮儿,科举乃国之选材根本,沿用百年,自有其道理。你既提出此议,想必深思熟虑。且详细说说,为何要改,又欲如何改?”
这番问话,看似寻常,实则给了南宫星銮一个充分阐述的舞台,君臣兄弟间的默契隐于其中。
南宫星銮心领神会,向前一步,朗声道:
“皇兄明鉴!正是因为我大辰科举沿用百年,方需审时度势,革故鼎新!臣弟以为,现行科举之弊,首在于‘脱离实务’!
如今取士,过度侧重诗赋辞藻与经义记诵,考的是笔下繁华,选的是清谈高手。然而,地方水患需精通水利之才方能治理,边关防务需通晓兵法的干将坐镇,国库理财需明悉算学的能手操持。
试问,仅凭华丽诗篇或空泛策论,可能退洪水、御强敌、丰国库?多少学子皓首穷经,于国计民生、兵农钱谷却一窍不通!长此以往,朝廷所得之士,恐难堪实务重任,此弊一也!”
他目光炯炯,扫过群臣,声音愈发沉凝有力:
“其二,在于‘晋升壁垒’!科举门槛看似公平,‘唯才是举’,然则世家大族凭借累世积攒的家学、藏书、人脉,其子弟自幼得名师指点,博览群书,更兼相互提携荐举,已然形成无形优势。
寒门俊杰,纵有管仲、乐毅之才,若无门路资财,延师无门,购书无资,则晋身之阶何其狭窄?
这‘公平’之下,实则是世家对仕途的隐性垄断!这‘祖宗之法’,若已沦为巩固私权的工具,阻塞天下寒士报国之路,岂非到了必须革新之时?
如此,方能为我大辰遴选出真正无愧于时代的栋梁之材!”
这番话如同惊雷,瞬间在寂静的大殿炸响!
“陛下!逍遥王殿下此言,老臣不敢苟同!”
礼部尚书李翰立刻出列,他须发微颤,面色因激动而泛红,
“科举之制,乃历代先贤心血所凝,是维护朝廷纲纪、天下稳定的基石!诗书礼乐,教化之本,经义文章,方能锤炼士子心性品德!
逍遥王殿下年轻气盛,或未深知其维系人心、传承道统之深意,贸言更张百年成法,老臣恐此举非但不能求治,反而动摇国本,乃取祸之道啊!”
“陛下,李大人所言甚是。” 御史中丞崔明随即接口,语气看似恳切,实则绵里藏针,
“王爷心系社稷,锐意进取,臣等感佩。然治国如抚琴,贵在和缓,岂能骤变弦更张?
科举纵有微瑕,亦当循序渐进,补偏救弊,焉能轻易言改?
至于王爷所言‘垄断’之事,臣以为过于绝对。
科场之上,文章为凭,自有公道。
若以此虚无揣测而轻易更制,恐非但寒了天下勤勉士子之心,亦令世代为国效力的臣工们倍感心冷。”
太傅林维舟则姿态更为持重,他缓缓拱手道:
“陛下,王爷,老臣以为,改革之议,关乎国体,牵动天下士林。
科举取士,涉及万千读书人之前程福祉,若处置不慎,易生波澜,于朝局稳定恐有妨碍。
王爷所虑虽有道理,然此事体大,不若暂缓决断,广召博学鸿儒、地方大吏,详加商议,博采众长,待方案周详、人心渐安,再行推行,方为万全之策。”
一时间,附议之声迭起,皆出自世家高门。他们或高举“道统”、“稳定”之大旗,或强调“循序渐进”、“慎重稳妥”,核心皆在于维护现有格局,阻挠变革。
面对这汹涌的反对声浪,南宫星銮非但未露怯意,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他向前再踏一步,年轻的身影在宏伟殿堂中竟显出一种逼人的气势。
“好一个‘动摇国本’!好一个‘寒了士子之心’!好一个‘万全之策’!” 他声如金石,掷地有声,
“诸位大人言必称祖宗成法,可曾记得,我大辰太祖皇帝开创基业时,革除了多少前朝弊政?
若一味固守旧制,因循苟且,我大辰何来开拓之气象,何来今日之版图?!”
他目光锐利,直射李翰:
“李大人强调教化之本,本王亦认为教化重要!然教化之目的,是为国育才,而非培养只会纸上谈兵之辈!
请问大人,若某州突发瘟疫,是熟读《黄帝内经》便能遏制疫情,还是需要懂得医药、通晓防疫实务之官?
若国库空虚,是背诵圣贤之言便能生财,还是需要精通经济、善于理财之臣?
选拔能办实事、解决实困的人才,才是对祖宗‘经世致用’精神最好的继承,才是真正的强国之道!”
随即,他转向崔明,语带锋铓:“崔大人说本王揣测?那本王便问得更直接些:
今日在这金銮殿上,朱紫满堂,诸位不妨扪心自问,或是放眼望去,有多少同僚是起于寒微,全无家族倚仗?
各州府县,那些被称为‘青年才俊’的官员,其履历背后,与在座诸公的家族全无瓜葛者,又有几人?
这并非否定世家子弟的才学,而是指出一个不争的事实!
本王所求,不过是一个‘公平’的机会!若这‘公平’二字便让某些人感到‘心冷’,那所冷之心,恐怕并非全然为公吧!”
最后,他看向林维舟及一众主张拖延者,言辞愈发犀利:
“林太傅提议‘从长计议’,看似老成谋国。但请问,这‘长’是多久?三年五载?还是等到弊端积重难返,尾大不掉之时?
治国如同医病,疴疾已显,若只因药性猛烈便讳疾忌医,拖延观望,只怕待到病入膏肓,纵有良方,亦回天乏术!
‘稳妥’二字,有时恰是阻挠革新、维护既得利益的最好托词!”
南宫星銮深吸一口气,不再与众人纠缠辩论,转而面向御座,郑重一揖:
“皇兄!空谈无益,事实为凭。臣弟深知口说无凭,故与一位学子连日探讨,草拟了一份《科举革新疏》,其中详细阐述了弊病所在与改革细则,恳请皇兄御览!”
一旁的内侍早已得眼色,快步上前接过南宫星銮手中那卷精心准备的奏疏,恭敬呈于龙案。
南宫星銮声音清朗,回荡于殿中:“此疏所陈,主要包括:
其一,调整考试内容,大幅提高策论、经世实务题之比重,考察学子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其二,增设‘明算’、‘明法’、‘水利’、‘工科’等专门科目,为国家选拔各类急需的专业人才;
其三,进一步严格考场纪律,完善糊名、誊录之法,并派御史严加监督,杜绝请托舞弊;
其四,倡议由朝廷扶持,于各州郡广设官学、书院,刊印基础典籍,资助贫寒学子,从根本上拓宽取士之源!”
“皇兄!”他撩袍,单膝跪地,姿态决绝,
“此举非为否定经义,乃是为了补其不足,使科举真正成为选拔经世致用之才的坦途!
是为了打破那无形的壁垒,让天下英才,无论门第,皆有报国之门!
是为了让我大辰官场,充满能吏干臣,而非空谈之辈!
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臣弟深知前路艰难,必遭非议构陷。
然为江山社稷计,为皇兄宏图大业计,臣弟恳请皇兄,圣心独断,推行新政!所有后果,臣弟愿一力承担,虽万死而不悔!”
一番陈词,逻辑严密,气势如虹,既有对弊病的深刻剖析,又有具体的改革方案,更将个人得失置之度外。
殿内一时寂然,世家官员们面色变幻,虽心中愤懑,却一时难以找到强有力的反驳点。
而一些寒门或出身较低的官员,虽不敢明言支持,但眼中闪烁的光芒,已透露出他们内心的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