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南宫星銮点了点头,心中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
自他懂事以来,还从未经历过如此挫败。
他在心底暗悔:若是他在抓回那些世家子弟之后能多一份谨慎,多一分防范,是不是就不会因为一场大火而让所有证据付之一炬。
在今夜之前,他仍自信“蛛网”已如无形之手笼罩大辰,皇室尽在掌控。
王启龙悄然进京,第一次击碎了这份幻想。那时,他尚可归咎于对手城府太深。
可今夜,现实更是给了他沉重一击——连他素来轻视的林维舟与那些世家,竟也藏着他不曾窥见的底牌。
这让他倍感挫败。
南宫叶云将小弟脸上细微的波动尽收眼底。
他未再多言,只是将手轻轻放在南宫星銮的头顶,如同幼时他练功受挫、读书困惑时那般,安抚地抚摸了几下。
“好了,世家在大辰立足多年,我们用了不过短短数年便让他们暴露了一些底牌,已经可以了。”皇帝的声音温和却有力。
“我明白,只是......”南宫星銮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我们本可以做得更好,不至于如此被动。”
“来日方长。”南宫叶云的手滑至他的肩膀,替他理了理微皱的衣领,语气带着兄长特有的宽慰,
“你之前不是常告诫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么?
行了,不想这些了,陪哥去一趟凤清宫。去看看你皇嫂。”
“嗯,好。”南宫星銮深吸一口气,努力挥散心头的阴霾,脸上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坚毅。
兄弟二人并肩,踏着清冷的月光,朝凤清宫方向走去。
只是这一夜恐怕还没结束,暗处,世家的人在拼命销毁证据,蛛网的人在迅速寻找证据。
与此同时,湖边小屋里。
经过数日的精心调养,晴云身上的伤势已大致痊愈,但心口的创伤却愈合得缓慢。
这几日,她总是沉默寡言,常常独自坐在湖畔,望着粼粼波光出神。
太上皇南宫溯总是默默在她身后不远处,不打扰,只是静静地陪伴,确保她不会做出什么傻事。
期间,太后沈清漪与两位太妃曾联袂而来。
她们屏退了旁人,包括南宫溯这位太上皇,四个女人在房中闭门深谈了许久。
无人知晓她们谈了什么,只是自那之后,晴云眼中那令人心忧的死寂,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
此刻,晴云正坐在床沿,仰头望着窗棂外那轮清冷的月亮。
安福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晴姑娘,时辰到了,该用药了。”他将托盘放在桌上,轻声禀告。
“有劳安公公。”晴云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安福。
她的眼神不再像最初那般空洞无物,而是像这月下的湖面,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复杂的思绪。
见到这,安福心里也不禁有些欣慰。
“晴姑娘客气了。”安福躬身,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小心展开,里面是几颗晶莹的冰糖,“这是老爷特意吩咐老奴准备的,说是喝了药含一颗,去去苦味。”
“多谢。”晴云微微颔致谢。
她走到桌边坐下,端起那碗深褐色的汤药,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动作却微微一顿,端着药碗的手悬在半空,似有迟疑。
“安公公,”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他……此刻在忙?”
安福脸上立刻浮现出理解的笑意,他知道晴云问的是太上皇。“回姑娘话,老爷正在偏房处理一些京中传来的急务。”
“嗯。”晴云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多问,低头将温热的药汁一小口一小口饮尽。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下意识地问起他。
或许是出于感激,或许是……已成习惯。
过去这些天,每一碗药都是他亲手端来,耐心地一勺勺喂她,待她喝完,便会及时将一颗甜甜的糖块轻轻放入她口中。
今日骤然不见他的身影,心中竟生出几分莫名的空落。
偏房内,烛火摇曳。
太上皇南宫溯手中捏着一封密报,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如窗外寒夜。
安福悄声进来,将一碗炖得香气四溢的鸡汤放在桌案一角。“老爷,夜深露重,喝点鸡汤暖暖身子吧。”
“先放着吧。”南宫溯揉了揉眉心,暂时从纷繁的思绪中抽离,抬头问道,“晴儿睡下了?”
“是,晴姑娘服过药,已经安歇了。”
安福回道,看着太上皇依旧紧蹙的眉头,忍不住小心询问,“老爷,可是京里……又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他进来时便见太上皇神色不对,连每日雷打不动亲自给晴云喂药的惯例都打破了,想来定是发生了大事。
南宫溯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安福身边,端起那碗微烫的鸡汤。
“安福,你说……孤当初选择那般干脆利落地离开,将所有重担一点不剩地都丢给叶云和星銮,是否太过决绝?他们……是否还没来得及完全适应这波谲云诡的朝局?”
他想及密信中所描述的今夜金銮殿上的风波与挫败,心中对两个儿子涌起一阵复杂的心疼与忧虑。
安福闻言,神色愈发恭敬,他微微前倾身子,声音温和而笃定:
“陛下,老臣斗胆。
您从前教导诸位殿下时,常喻之以雄鹰。
雏鹰若永在羽翼之下,虽得安稳,却终究难御九天之风。
如今风雨骤至,正是殿下们伸展筋骨、磨砺爪喙之时。”
他稍作停顿,见太上皇神色微动,便继续道:
“陛下与王爷,更是天纵之资,慧心锐气兼具。
老臣愚见,纵有险阻,亦如砺石,只会让宝剑愈发锋锐。
假以时日,必能廓清玉宇,成为一代明君贤王,此乃江山社稷之福。”
南宫溯听完这番恳切之言,眉宇间积郁的阴沉果然散去了不少。他失笑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与亲近:
“你这老货,几时也学得这般伶牙俐齿,说起道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安福脸上堆起欣慰的笑容,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连忙躬身:
“老臣不敢,只是实话实说。”
南宫溯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块垒尽数吐出。
他放下鸡汤,踱步到窗边,望向京城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夜色。“你说得对。
鹰,总是要自己飞的。孤这个做父亲的,总不能替他们挡一辈子风雨。”
他转过身,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清明,“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安福,”
“老奴在。”
“准备纸笔。”南宫溯的语调平稳下来,“有些话,不必指点,但可聊聊。
另外,明日清晨,去城里买些蜜饯果子回来,要甜而不腻的。晴儿喝药苦,光吃糖块也单调。”
“是,老爷。老奴记下了,定挑最好的买。”
安福欣然应下,知道太上皇这是真正将心思暂时从京城的波澜中抽离,放回到了眼前人身上。
烛火轻轻跃动,映照着南宫溯沉静的面容。
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站着,如同一座历经风雨的山峦,相信着远方的雏鹰,终将成长为翱翔于他自己那片天空的王者。
而他能做的,便是在这段必要的距离之外,给予无声的守望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