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萧绝与忠国公沈清言之间那场关于“还政”的深夜密谈,如同在帝国权力中枢按下了一个无声的开关。自那之后,一系列看似细微却影响深远的变化,开始在朝堂上下悄然发生。这些变化并非疾风骤雨般的改革,而是如同春雨润物,精准地围绕着培养少年天子萧宸独立理政能力这一核心目标,徐徐展开。
首要之处,便在于皇帝身边的近臣体系。詹事府,这个名义上辅佐太子、如今实则服务于皇帝的机构,成为了第一个调整的重点。这一日,沈清言于文华殿单独觐见,将一份精心拟定的名单呈递至萧宸面前。
“陛下,”沈清言声音温和而清晰,“詹事府乃辅佐陛下进学修德、熟悉政务之要地。现今府中官员多有更迭,臣与王爷商议,特遴选数位年轻有为、学识品行俱佳之臣,充任詹事府丞、主簿等职,常伴陛下左右,以备咨询,协理文书,亦可与陛下切磋学问,探讨时政。”
萧宸接过名单,目光扫过上面的名字:赵文渊(曾为钦差赈灾,干练沉稳)、李实(曾查案铁面,刚正不阿)、王璟(算学大家,精通庶务)、周彦(翰林院新锐,博闻强识)……这些名字,他或耳闻,或见过其奏对,无一不是近年来在沈清言主导的吏治整顿与新政推行中脱颖而出的寒门俊杰。他们年轻,充满锐气,且因出身之故,与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瓜葛较少,其前途命运更与皇权及沈清言的政策紧密相连。
小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明白,这并非简单的官员调动,而是皇叔与沈师傅在为他搭建属于他自己的、未来的辅政班底。他点了点头,带着一丝郑重:“有劳沈师傅与皇叔费心。朕会多向他们请益。”
很快,这些被选中的年轻官员便履新詹事府。他们不再仅仅是传统的经史讲师,更成为了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实习”助手。萧宸阅读奏章时遇到的疑难,他们会引经据典或结合实例加以解释;皇帝对某项政策有初步想法,他们会帮助梳理逻辑,分析利弊;甚至一些不甚重要的请安折子或地方常规汇报,也开始由萧宸尝试批阅,再由他们复核、润色,提出建议。詹事府的书房中,时常可见少年天子与几位年轻官员热烈讨论的身影,思想的火花在碰撞中悄然滋生。
紧接着,内阁的结构也迎来了微调。在沈清言的提议和萧绝的支持下,内阁增设了两个不固定编制的“御前顾问”席位。并非所有阁臣都能自动获得此衔,而是由皇帝根据议题需要,特旨钦点某些精通特定领域(如水利、财政、刑名)的官员,临时参与最高决策层的讨论,直接向皇帝提供专业咨询。此举一方面打破了内阁固有的权力壁垒,引入了新鲜血液和专业视角;另一方面,也极大地拓展了萧宸接触和了解核心政务的渠道,使他能更直观地学习如何权衡各方意见,做出最终决断。几位以实务才干着称的官员,如工部那位主持过大型河工的老郎中,户部那位深谙钱谷之道的员外郎,都曾应召入阁,在御前侃侃而谈,让萧宸受益匪浅。
军权方面,萧绝的举动更是引人瞩目,却又在掌控之内。他并未一下子放松对龙武军等核心精锐的掌控,但在一些非核心的、侧重于防御和维持秩序的军务上,开始了逐步的移交。例如,京城外围部分卫戍部队的日常操练、巡防调度,开始由几位背景清晰、能力得到萧绝认可、且与皇帝关系较为亲近的年轻将领(多是近年军中新崛起的寒门或将门旁支)具体负责,并需定期向萧宸奏报情况。萧绝则会在一旁,冷眼旁观萧宸如何听取汇报,如何提出问题,偶尔在事后加以点拨。这个过程,既是让萧宸熟悉军务,也是在军中为其树立威信,培养属于皇帝的军事臂助。
而沈清言,则仿佛自然而然地,将更多的精力投向了更为长远的基础布局。他依然总揽朝政大局,协调六部,但具体事务中,他明显更专注于经济民生与教育改革这两大基石。
他大力推动的“一条鞭法”税制改革在更多省份试点推行,将繁杂的徭役赋税折合成银两征收,简化流程,减少官吏盘剥,民间称便;他利用北疆安定、边市繁荣带来的财政收入,筹划兴修更多大型水利设施,以保障农业根基;他还下令整理、刊印各类农书、工巧技艺典籍,发往各州县,鼓励民生技术的传播与提升。
最引人注目,也最具争议的,则是他对教育的大胆革新。在稳固原有官学、书院体系的同时,沈清言力排众议,奏请皇帝批准,在京城率先试点创办了数所“格致学堂”。“格致”一词,取自“格物致知”,但在此类学堂中,教学内容却并非传统的四书五经、诗赋策论,而是侧重于算学、格物(初步的物理知识)、地理、农工实务甚至简单的绘图测量。聘请的教员,有退隐的巧匠,有精通算法的老账房,甚至有从西洋传教士那里学过一些新知的开明士子。
沈清言在向疑惑的萧宸解释时,言辞恳切:“陛下,未来之天下,非仅熟读经史者所能治。漕运河工需精于计算,火器营建需通晓格物,开拓疆土需明辨地理,富民强国需善营百工。此等学堂,并非要取代科举正途,而是为国培育亟需之实务人才,他们将来或入六部观政,或赴地方佐任,乃至效力军前,皆能以其专长,裨益社稷。此乃为未来数十年之国力,预储根基。”
萧宸听着,眼中闪烁着新奇与思索的光芒。他隐隐感觉到,沈师傅所做的,是在为他,为这个帝国,铺设一条更为宽广、也更具潜力的未来道路。
朝堂上下,敏锐者已然察觉到这股涌动的暗流。摄政王在逐步放手,沈阁老在布局百年,而少年天子,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成熟。帝国的权力格局,正在经历一场静默而深刻的演变。
“为君择师,布局未来”。萧绝与沈清言,这两位帝国最有权势的人,正以他们的智慧、魄力与无私(至少在对帝国未来的考量上),精心为年轻的皇帝,也为大胤王朝,描绘着一幅稳健而充满希望的蓝图。双星的光芒,并未因预备交还权柄而黯淡,反而因这深远的布局,更显璀璨与恢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