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舞弊案的尘埃落定,如同一次彻底的涤荡,让帝都的空气都显得格外清明。沈清言以雷霆手段自证清白,不仅彻底粉碎了世家门阀蓄谋已久的反扑,更将其“公正严明、明察秋毫”的形象深深镌刻在朝野上下的人心之中。经此一役,监国大臣的权威已然稳固如山,再无宵小敢于轻易置喙。朝堂政务在他的主持下,愈发顺畅高效,帝国的内政机器平稳而有力地运转着。
然而,这份由内政稳固带来的平静,很快便被另一种更为炽热、更为激昂的情绪所取代——来自北疆的、最终且最辉煌的捷报,终于携着边关的风霜与荣耀,传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摄政王萧绝,以无可匹敌的兵锋与深谋远虑的战略,彻底击溃了北狄王庭最后的抵抗意志。不仅仅是在战场上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更是兵临北狄王庭帐下,迫使其签下了堪称数十年来最为优渥的城下之盟:
北狄向大雍称臣,奉大雍皇帝为天可汗;
每年纳贡战马五千匹,牛羊十万头,皮毛珍宝无数;
开放边境五处重要关隘,设立官督商办的边市,允许两国商人自由贸易,大雍享有关税定价主导权;
北狄承诺永不犯边,并遣王子入京为质。
此等条约,已非简单的胜仗可以概括,它意味着北疆将迎来至少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彻底安宁,意味着大雍的国威远播塞外,意味着商路畅通带来的赋税与繁荣!消息传回,举国欢腾,帝都更是陷入了狂欢的海洋,酒楼茶肆日夜喧闹,百姓奔走相告,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与自豪。
紧接着,便是更为确切的消息:摄政王殿下,即将凯旋归京!
皇帝陛下亲自下旨,将以最高规格的礼仪,率领文武百官,出城三十里,于专为迎接大军凯旋而设的“迎恩亭”郊迎王师!
这一日,天公作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初夏的阳光已有几分热度,却丝毫无法减弱旷野之上那庄严肃穆又隐含沸腾的热情。迎恩亭周遭,旌旗招展,仪仗森然。皇家禁卫军盔明甲亮,持戟肃立,排出绵延数里的仪仗队伍。文武百官按品阶身着朝服,位列道旁,鸦雀无声,却人人翘首以盼,目光热切地望向北方那条通往边关的官道。
小皇帝身着繁复的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虽努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但那微微泛红的小脸和不时望向北方天际的眼神,依旧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与期盼。他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便是监国大臣、忠国公沈清言。
沈清言今日亦是一身最为正式的紫色国公朝服,玉带环腰,身形挺拔如修竹。他面容沉静,目光平和地注视着前方,与周围一些难掩兴奋、低声交谈的官员形成了鲜明对比。唯有他自己知道,那宽大袍袖之下,微微蜷起的指尖,泄露了一丝并不为人察知的心绪。
数月之别,于国事而言,弹指一挥;于私心而言,却漫长得足以让边关那寥寥数语的家书,被反复摩挲,字迹几乎要烙印在心间。“念卿甚”三个字,重若千钧,又暖如春阳。
他处理了水患,平息了舞弊,稳定了朝局,将那人离开时交付的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更添了几分稳固与生机。他做好了这一切,像一个最合格的监国,一个最可靠的同盟者。但在此刻,在这即将重逢的瞬间,那些属于国事、属于权谋的思绪悄然退去,一种更为纯粹、更为隐秘的期待,如同破土的新芽,不受控制地滋生蔓延。
【他……可还安好?边关风沙苦寒,应是清减了些许吧?】
就在思绪微澜之际,地面,隐隐传来了震动。
起初极其微弱,如同远处沉闷的鼓点,但很快,那震动便由弱变强,由远及近,最终化作了整齐划一、撼天动地的马蹄声!如同滚滚雷声自天际碾压而来,带着无坚不摧的磅礴气势!
来了!
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颈。
地平线的尽头,首先出现的是一面迎风猎猎、巨大无比的玄色王旗!旗帜上,用金线绣着的狰狞蛟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张牙舞爪,睥睨众生!紧随其后的,便是一片移动的玄色潮水——那是萧绝亲统的龙武军精锐!
他们皆着玄色铁甲,头盔下的面容看不真切,唯有那冲天的煞气与百战余生的铁血气息,隔着遥远的距离,已然扑面而来,令人心旌摇曳,又肃然起敬!队伍行进之间,沉默无声,唯有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与战马踏地的雷鸣之响,交织成一曲独属于胜利者的、无需言语的雄壮乐章。
在这支沉默而可怕的玄甲洪流最前方,一骑绝尘。
那人同样身披玄甲,但那甲胄的形制更为精良霸气,肩吞凶兽,腰束蛮带,猩红色的披风在他身后如同燃烧的火焰,迎着狂风怒卷!他未戴头盔,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散落的发丝在风中飞扬,拂过他棱角分明、宛若刀削斧凿的脸庞。
风尘仆仆,却难掩其通身的锋锐与威仪。数月征战,在他眉宇间刻下了更深的冷峻与沧桑,但那双眼眸,如同蕴藏着星瀚的寒夜,锐利如鹰隼,扫视而来之时,带着足以令万物臣服的强大压迫感。他端坐于神骏的乌骓马上,身姿挺拔如孤松,仿佛这天地间,再无任何艰难险阻能令他弯折。
正是摄政王,萧绝!
当他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整个迎恩亭周遭,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一瞬。随即,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猛然爆发开来!
“万岁!王爷千岁千千岁!”
“恭迎王爷凯旋!”
“大雍万胜!王爷万胜!”
禁军士兵以戟顿地,发出整齐的轰鸣;文武百官躬身长揖,声音激动颤抖;周围的百姓更是跪倒一片,欢呼声直冲云霄!
小皇帝在内侍的搀扶下,上前几步,小脸激动得通红。
然而,在这片沸腾的海洋中,沈清言却感觉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在瞬间远去。他的目光,穿越了欢呼的人群,穿越了肃立的仪仗,精准地、不受控制地,牢牢锁定了那个玄甲红披风的身影。
看着他由远及近,看着他挺拔的身姿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晰,看着他冷峻的面容,看着他那双似乎也正穿透人群,望向自己的深邃眼眸。
“咚……咚……咚……”
沈清言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搏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迅疾,撞击着耳膜,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一股混杂着激动、欣慰、难以言喻的思念,以及目睹此人携无上荣光归来时所产生的、与有荣焉的复杂情绪,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维持着监国大臣应有的庄重仪态,唯有那袖中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那双平日沉静如古井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难以捕捉的璀璨亮光,泄露了他此刻极不平静的内心。
萧绝的目光,在扫过御驾和小皇帝之后,便如同有了自己的意志般,越过无数身影,最终,定格在了百官之首,那道紫色的、清雅挺拔的身影之上。
四目相对。
隔着凯旋的荣耀,隔着数月分离的时光,隔着喧嚣的人群与鼎沸的欢呼。
一个风尘仆仆,锐利如出鞘之剑,携边关冷月与沙场烽烟。
一个紫袍玉带,沉静如深潭之水,蕴朝堂风云与中枢定力。
视线在空中交汇,无声,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刹那间流淌而过。
萧绝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锐利未减,却在深处,悄然融化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与……确认。
沈清言感受到那道目光,心跳愈发失了章法,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微微垂眸,避开了那过于直接、也过于灼人的注视,只是那悄然泛红的耳根,却终究未能完全隐藏。
凯旋的王者归来,迎接他的,是江山稳固,是朝局清明,亦是……那立于万人之前,等他归来的人。
盛况空前,亦心意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