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螭佩”如同一个无声的契约,紧紧系于沈清言腰间,也沉沉地落于二人心间。它所带来的,并非仅是危机时刻的护身之能,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与默契。王府内的空气似乎因此沉淀下来,少了几分焦灼,多了几分风雨同舟的沉稳。
军粮案扳回一城,挫败了秦灼伸向后勤命脉的毒爪,更将沈清言身上的污名彻底洗刷。这无疑是一场重要的胜利,足以在帝国的权力棋局上记下浓重的一笔。然而,无论是萧绝还是沈清言,心中都无半分轻松。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与秦灼这只老谋深算、盘根错节的巨鳄之间的决战,才刚刚拉开序幕。之前的交锋,不过是相互试探,撕开了冰山一角。短暂的宁静,并非休战,而是暴风雨来临前,双方都在重新积蓄力量、调整部署的窒息间隙。水面之下的暗流,因受挫而变得更加湍急、更加凶险。
秦灼的蛰伏是假象,西域商人、兵部渗透、以及那双试图伸向禁军的手,便是明证。萧绝的应对同样迅捷而隐秘,暗卫如同蛛网般洒出,监控着一切可疑的动向,而他本人,则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去触碰谢珩那颗可能已经动摇或至少是引起了波澜的心。
在这山雨欲来的压抑中,萧绝书房内的时光,却诡异地呈现出一种近乎奢侈的宁静。
窗外是帝都午后逐渐西斜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萧绝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处理着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公文。军报、奏章、密函……他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冰蓝色的眼眸专注而锐利,执笔的手指稳定有力,每一次落笔都带着决断的份量。
沈清言则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古籍,似是随意翻阅。他腰间那枚墨黑与暖白相间的“玄螭佩”自然垂落,偶尔随着他翻书的动作,在衣袂间若隐若现,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他的目光大多落在书页之上,神态闲适,仿佛真的沉浸于故纸堆中。只是,那目光总会时不时地,极其自然地、不受控制地,从书页上方悄悄抬起,掠过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落在那个伏案工作的挺拔身影上。
他看着萧绝凝神时微抿的薄唇,看着他因思考而轻蹙的眉峰,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朱笔,在纸上落下或刚劲或缜密的批注。每一次偷瞥,都像是一笔无声的描摹,将眼前人的身影更深地刻进心底。腰间玉佩传来的温润触感,与眼前这静谧而充满力量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安又忍不住心悸的满足感。
书房内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微沙沙声,以及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一种无需言语的陪伴与理解,在空气中静静流淌,驱散了外界带来的部分寒意与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当日头渐渐西沉,暮色开始为窗外的天空染上第一笔橘红与靛蓝时,萧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将最后一份批阅好的文书合上。
他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书案,准确地捕捉到了那双刚刚从他身上移开、故作镇定落回书页的眼睛。
他没有点破那无声的注视,只是静静地望着沈清言,望着他在暮色渐浓中显得愈发清隽的侧影,望着他指尖下意识摩挲书页的小动作,望着那枚悬在腰侧、仿佛承载了他所有牵挂的玉佩。
一种混合着深沉爱意、无边责任以及对未来不确定性的强烈情绪,在这一刻充盈了他的胸腔。他想给予的,不仅仅是此刻的书房静好,不仅仅是危机时的庇护,他想要的是一个更长久的、更安稳的未来。
“清言。”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暮色中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种洗净铅华后的平静,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清言闻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眼中带着一丝询问:“嗯?”
萧绝的目光深邃,如同窗外即将被夜幕笼罩的苍穹,里面清晰地映照着沈清言的身影,也沉淀着一种郑重的、仿佛穿越了时光的承诺。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待此间事了,尘埃落定……”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脑海中勾勒那或许遥远却无比清晰的图景,然后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誓言的笃定:
“本王许你一个盛世长安,再无阴谋掣肘,可好?”
不再是王爷对臣属的许诺,更像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期许,是关于未来的共同愿景。那“盛世长安”,不仅是帝国的河清海晏,更是他们二人可以并肩立于阳光之下,不再被阴霾与算计所困扰的安宁岁月。
沈清言的心头猛地一热,如同被滚烫的熔岩熨过,那股热流迅速冲上眼眶,让他的视线有瞬间的模糊。他看着萧绝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认真与承诺,看着他眉宇间那属于王者的担当与对自己的温柔。所有的机心谋算,所有的隐忍挣扎,仿佛在这一句话面前,都找到了最终的归宿与意义。
他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穿透暮霭的月光,清亮而纯粹,驱散了所有潜藏的阴郁与不安。他没有丝毫犹豫,迎着萧绝的目光,清晰地、坚定地回应:
“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与他平日散漫截然不同的郑重,如同金石相击:
“与君共守。”
不是“谢王爷恩典”,不是“愿追随左右”,而是“与君共守”。这意味着,他将自己放在了与对方平等的位置,共同去守护那个承诺中的未来。这是心意相通后,最直接也最坚定的回应。
萧绝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罕见的、真切而温柔的弧度。那笑意驱散了他眉宇间常年不化的冰霜,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他无需再多言,沈清言的回答,已是最好的誓言。
两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然而,这温情脉脉的时刻并未持续太久。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终于被地平线吞噬,浓重的暮色如同墨汁般迅速浸染了整个天空,预示着白昼的终结。远处天际,隐约有乌云开始汇聚,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与压迫感。
书房内尚未点灯,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彼此的轮廓,却让那枚“玄螭佩”上的暖白玉料,在沈清言腰间散发出愈发清晰的、柔和而坚定的微光。
宁静,是短暂的。
誓言,需要血与火来淬炼。
秦灼的下一步致命杀招会指向何处?
看似中立的谢珩,最终将做出怎样的选择?
而沈清言心中那沉埋已久、关乎家族的血海冤屈,又是否能在接下来的滔天巨浪中,寻得平反的契机?
暮色四合,风暴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