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在浓稠的迷雾中艰难上浮,最终被一阵阵钝器敲击般的头痛强行拽回现实。萧绝蹙紧眉头,尚未睁眼,便先感受到了太阳穴处传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以及喉咙里干灼得如同被沙砾磨过的不适感。
是宿醉。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身为摄政王,他需要时刻保持绝对的清醒与理智,纵是饮宴,也浅尝辄止,从不容许自己失控至此。
失控……
这个词语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一些模糊而零碎的片段,伴随着更为剧烈的头痛,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摇曳的烛光,弥漫的酒气……
沈清言端着汤碗走进来的身影……
自己似乎……猛地将他拉了过去……
坚硬的书案边缘……温热的躯体……
灼热的呼吸交织……抚上脸颊的触感……
还有那些……断断续续、却清晰无比的话语……
【“你是本王的……谁也不能动……”】
【“前世今生……只有你……看透了他……”】
【“也只有你……在本王身边……”】
“!!!”
萧绝猛地睁开双眼,因宿醉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极致的错愕与……窘迫!
他竟然……他竟然对着沈清言说了那些话!还做了……那般逾矩的举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意不受控制地窜上耳根,饶是萧绝平日里再如何冷峻自持,此刻回想起自己昨夜那副醉后失态、强取豪夺(自认为)还口吐真言(更是致命)的模样,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尴尬与懊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从榻上坐起身!
这个动作过于迅猛,牵动了本就抽痛的神经,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抬手用力按住了突突直跳的额角。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的目光捕捉到了室内另一个人的存在。
窗棂外天光已然大亮,柔和的晨曦透过窗纸,驱散了书房内夜的沉寂,也照亮了那个静立在榻边不远处的身影。
沈清言。
他不知已来了多久,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手中依旧端着一只青瓷碗,碗口氤氲着淡淡的热气,似乎是新熬好的醒酒汤。他微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脚前的地面上,仿佛那青石地砖上刻着什么绝世符文值得研究,连脖颈都透着一层不自然的僵硬。只是那从耳根蔓延至脖颈的、清晰可见的绯红,却彻底出卖了他此刻绝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的心绪。
显然,他也完全记得昨夜发生的一切。
四目相对……不,是萧绝的目光撞上了沈清言刻意回避的侧脸。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书房内安静得能听到尘埃在光束中飞舞的微声,以及……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
萧绝看着沈清言那副眼神飘忽、连抬头与他对视都不敢的窘迫模样,再结合自己脑海中那些令人汗颜的片段,只觉得那份清晨醒来的窘迫感瞬间飙升到了顶点。他喉咙有些发干,清了清嗓子,那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令人难堪的寂静,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罕见的不自然:
“昨夜……”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说法,尽管这让他觉得更加尴尬,“……本王饮多了,失态了。”
话音落下,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处的热度又升高了几分。这大概是摄政王萧绝生平第一次,需要为自己酒后的行为向人解释,还是用如此……憋屈的方式。
沈清言听到他的声音,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盯着地面的目光仿佛要烧出两个洞来。他端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沉默了片刻,才用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含糊地、带着显而易见的羞赧回应道:
“王爷酒后……” 他又停顿了一下,仿佛那四个字烫嘴,声音更轻了,却异常清晰地传入萧绝耳中,“……肺腑之言,下官……铭记于心。”
“肺腑之言”四个字,如同羽毛般轻轻搔过心尖,却带着千钧之力!
萧绝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他竟然说那是“肺腑之言”?!
他不是应该感到被冒犯、惶恐不安吗?他不是应该急于撇清、假装一切未曾发生吗?
可他说……铭记于心?!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听进去了,他明白了,而且……他接受了?至少,没有抗拒?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强光,骤然劈开了萧绝心中因醉酒失态而产生的浓重尴尬与阴霾,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惊喜与无措的冲击力!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头痛,什么窘迫,目光如同实质般,紧紧锁在沈清言那低垂的、泛着诱人红色的耳廓和脖颈上。
而沈清言,在说完那句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勇气的话之后,也终于鼓起了一丝微弱的勇气,悄悄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睫。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在弥漫着淡淡酒气与晨曦微光的空气中,撞了个正着!
“轰——!”
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视线交汇处炸开!
沈清言的脸颊瞬间红透,如同熟透的樱桃,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想要再次低下头,却被萧绝那过于专注、过于灼热的目光牢牢锁住,动弹不得。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盈满了慌乱、羞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浅浅的涟漪。
萧绝看着他这般模样,看着他因自己的“肺腑之言”而羞赧至此,却说出“铭记于心”的话语,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冰层碎裂,暖流奔涌。
尴尬吗?依旧有些。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的甜蜜,与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有些话,清醒时难以启齿,借由醉意宣泄而出。
有些界限,平日里固若金汤,却在这样一个混乱又真切的清晨,被彻底打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息,既有忆起昨夜亲密举动的尴尬,又有因那“肺腑之言”被接纳而产生的、无声的甜蜜与默契。
两人就这样一个坐在榻上,一个立于榻前,目光交织,谁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许久,沈清言才像是终于无法承受这过于炽热和复杂的注视,微微偏开头,将手中一直端着的醒酒汤往前递了递,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残留的颤音:“王爷……先用些醒酒汤吧,头……会舒服些。”
萧绝看着他那副羞得几乎要冒烟,却还强作镇定关心自己的模样,心底最后一丝窘迫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盈而温软的满足感。
他伸出手,没有去接那碗,而是就着沈清言的手,微微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液。
动作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沈清言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躲闪。
汤水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似乎连那恼人的头痛,都减轻了不少。
萧绝抬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清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浅、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