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伤势稳定，已能短暂坐起会客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遍了京城各方势力的耳中。前来探病者络绎不绝，但大多被王府长史以“王爷需静养”为由，婉拒于府门之外，所呈礼品登记造册后便原路送回。唯有极少数身份特殊或萧绝亲自点头的人物，方能被引入外厅，简短致意后便需离开，无人能真正踏入那核心寝殿。
然而，这一日，一位重量级人物的到访，打破了这份刻意的疏离。
镇北侯，秦灼。
他并非悄然前来，而是身着代表一品军侯身份的紫袍戎装，腰佩御赐金刀，在一队亲卫的簇拥下，声势浩大地来到了摄政王府门前。言明以“同僚之谊”，特来探视摄政王病情。
王府长史不敢怠慢，立刻入内通传。片刻后，得到允准的秦灼，卸下佩刀，只身一人，被引着穿过层层守卫，踏入了那间依旧弥漫着淡淡药香与威压的寝殿。
沈清言正将一碗温好的参汤置于萧绝床头的矮几上，听到通传，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垂首退至床榻一侧，做出侍立姿态，心中却瞬间拉满了警惕。
秦灼大步走入殿内。他身姿挺拔，容貌英武，常年戍边带来的风霜之色为他平添几分粗犷豪迈之气，此刻脸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与关切。他目光快速扫过殿内陈设，最终落在靠坐在床头、面色苍白却依旧难掩锋锐的萧绝身上。
“王爷！”秦灼上前几步，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痛心，“听闻王爷遇袭，秦某心中五内俱焚，恨不得立刻飞回京城！奈何军务缠身，直至今日才得以脱身前来探望。王爷伤势如何？可有大碍？”他言辞恳切，仿佛真是忧心忡忡的同僚。
萧绝抬眸，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秦灼的视线，声音因虚弱而偏低，却依旧沉稳：“有劳镇北侯挂心。本王命大，侥幸捡回一条命，还需将养些时日。”
“真是万幸！万幸！”秦灼抚掌，脸上露出“由衷”的庆幸之色，随即剑眉倒竖，语气转为愤慨，“光天化日，京畿重地，竟有如此猖獗逆贼，行刺当朝摄政王！此乃动摇国本之滔天大罪！秦某听闻，至今凶徒尚未尽数落网？”他话锋一转，抱拳躬身，声音铿锵有力，主动请缨，“王爷！秦灼不才，愿亲自督办此案，定将这群无法无天之徒揪出，碎尸万段，以正国法，以安人心！”
他这番表演，情真意切，慷慨激昂，若是不明就里之人，只怕真要被他这“忠肝义胆”所感动。
然而，侍立在侧的沈清言，看着秦灼那看似真诚无比的脸，听着他那番冠冕堂皇的话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内心警铃疯狂大作，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与愤怒汹涌而上。他死死低着头，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才勉强克制住当场揭穿他的冲动。
而那因情绪激荡而再次失控的心声，如同尖锐的冰凌，猛地刺破了殿内虚伪的平静：
【黄鼠狼给鸡拜年！猫哭耗子假慈悲！凶手就是你！装什么大尾巴狼！还主动查案？是想趁机毁灭证据、嫁祸他人吧！王八蛋！】
这心声清晰无比，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与指控，不仅近在咫尺的萧绝听得一清二楚，就连躬身请命的秦灼，以及殿内侍候的两名内侍，都隐约捕捉到了那充满敌意的精神波动，齐齐身形一僵！
秦灼请命的动作微微一顿，虽然面上神色未变，但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寒的冷芒。他自然“听”不到具体内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侧后方那道身影散发出的、针对他的、强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憎恶与指控！
萧绝靠在引枕上，将秦灼那细微的反应和沈清言激烈的心声尽数捕捉。他苍白的面容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倏然间锐利如瞄准猎物的鹰隼，之前那点因伤势带来的虚弱感仿佛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并未理会沈清言失控的心声，目光依旧落在秦灼身上，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镇北侯有心了。不过，此案陛下已交由大理寺与龙武军协同查办，就不劳侯爷亲自费心了。边关安危，方是侯爷职责所在，不容有失。”
他这话，看似体恤，实则直接将秦灼伸向此案的手挡了回去，并点明了他的本分。
秦灼直起身，脸上那慷慨激昂的神色稍稍收敛，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王爷所言极是，是秦某心急了。只是想到王爷在京中竟遭此大难，秦某实在寝食难安。不知王爷对凶手可有线索？若是需要北境边军协助排查，秦某定义不容辞！”
他这是在试探！试探萧绝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是否查到了与他相关的蛛丝马迹！
萧绝眼眸微眯，眼底寒光一闪而逝。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线索……自是有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相信不久之后，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一个都跑不掉。”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说话间，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清言，又落回秦灼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深处的隐秘。
秦灼感受到那股无形的、针锋相对的压力，心中凛然。他知道，萧绝绝非易与之辈，这次刺杀未能取其性命，已然打草惊蛇，后续必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他脸上笑容不变，拱手道：“王爷吉人天相，自有天佑。既如此，秦某便不多打扰王爷静养了。”
他告辞转身，目光在掠过垂首侍立的沈清言时，刻意停顿了一瞬。那目光看似平静，深处却蕴藏着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阴冷与审视。
就是这个沈清言……几次三番坏他好事，如今更是待在萧绝身边，似乎颇得信任，而且对自己抱有极大的敌意……
沈清言虽然低着头，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如同毒蛇般阴冷的视线扫过自己，让他脊背发寒，拳头握得更紧。
秦灼收回目光，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身后扬起一道凌厉的弧线。
寝殿内，恢复了寂静，却比之前更加压抑。
沈清言缓缓抬起头，看向榻上的萧绝，眼中充满了未散的愤怒和担忧。
萧绝也正看着他，目光深沉难辨。
方才那场不见刀光剑影的交锋，因沈清言那失控的心声，似乎变得更加尖锐和直白。而秦灼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瞥，无疑已将沈清言，划入了需要“重点关注”的名单。
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