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雪与血色,最终凝固成了史书上冰冷的一行字:“镇北将军厉霆,御敌于孤城,力战殉国。”
而在凡人不可见、不可知的九天之上,云海翻涌,仙乐缥缈。
一座笼罩在清冷月华中的宫殿深处,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身影,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中,初时还有一丝属于凡尘的恍惚与痛楚残留,但转瞬便被无尽的威严与淡漠所取代。
周身萦绕的,不再是北疆的烽烟与血腥,而是纯净而磅礴的冰雪神力。
他是寒华神君,执掌天地霜雪,镇守北天门,清冷孤高,不容亵渎。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处生机盎然、碧光莹莹的秘境之中,于一棵巨大的、流淌着生命气息的古木心蕊处,一点灵光缓缓凝聚,最终化形成一个青衣少年。
少年眉眼精致,气质干净剔透,如同初生的嫩叶,不染尘埃。
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眼中只有纯粹的好奇与懵懂。
他是青霖仙君,司掌草木生机,是生命本源孕育出的灵体,纯净无瑕。
九天仙庭,法则运转。
凡尘历劫,不论经历何等刻骨铭心,归位之时,前尘尽洗,记忆封存。
此为铁律,旨在维护天道平衡,神心无垢。
寒华神君自冰雪神殿中步出,所过之处,仙侍皆躬身垂首,不敢直视。
他径自前往凌霄殿,向天帝复命。
步履从容,神色冷峻,与历劫前并无二致,仿佛那一段凡尘岁月,不过是指尖流沙,未曾留下半分痕迹。
青霖仙君亦被引往凌霄殿。
他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流光溢彩的仙宫玉阙,眼中满是新奇。
他感觉到前方有一股极其强大而冰冷的仙力,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恰好对上了一双正淡漠扫过的深眸。
四目相对的刹那。
寒华神君的目光未有丝毫停留,如同看一块石头、一片浮云般,自然地移开。
于他而言,这新晋的仙君,不过是仙庭万千同僚之一,无甚特别。
青霖仙君却莫名地心头一跳。
那股冰冷的仙力让他有些不适应,但……似乎并不讨厌?
他甚至觉得,那神君冰冷俊美的容颜,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感?
这感觉来得突兀,去得也快,如同微风拂过湖面,只留下一圈极淡的涟漪,便消散无踪。
他摇了摇头,将这莫名其妙的念头抛开,规规矩矩地跟在引路仙官身后,进入了凌霄宝殿。
天帝高坐九重,对两位历劫归来的仙神勉励一番,赐下仙丹法宝,便令他们各归神位。
寒华神君躬身领命,转身便化作一道冰蓝仙光,径直回了他的北天寒殿,继续他亘古不变的镇守与执掌。
青霖仙君也回到了他的生命秘境,好奇地探索着自身的力量,与那些依偎着他的草木精灵嬉戏玩闹。
九天仙庭,岁月悠长。
两位新归位的神君,一位居于极北苦寒之地,一位处于东方生机盎然之所,神职迥异,仙途殊途,似乎再无交集的可能。
那凡尘一世,北疆风雪中的相遇、掌控、挣扎、隐忍、以及最后那惨烈而无声的爱与死,都被彻底封存在了轮回的深处,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他们忘记了彼此。
一个依旧清冷孤绝,俯瞰众生。
一个依旧纯净懵懂,不谙世事。
仿佛那一切,从未发生。
唯有那枚被寒华神君下意识带回、此刻正静静躺在他冰雪神殿深处某个角落的、染着凡尘血迹的黑色棋子,在无人察觉时,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微弱的、不甘寂寞的幽光。
如同被遗忘在时间长河底部的,一颗固执的沙砾。
……
仙庭岁月,弹指千年。
这一日,天帝于瑶池设琼华盛宴,邀九天仙神共贺西王母寿诞。
一时间,瑶池仙境祥云缭绕,仙乐飘飘,各路仙家驾着鸾驾鹤辇,携奇珍异宝,纷至沓来。
北天寒殿,依旧是一片亘古的冰封与寂静。
寒华神君自云榻上睁开眼,眸中无悲无喜。
对于这等喧闹的宴会,他素来兴致缺缺。
但天帝相邀,西王母寿辰,于情于理,他皆需到场。
他起身,并未更换华服,依旧是一身素净到极致的冰绡银袍,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
周身散发的寒意,比这殿中的万载玄冰更甚。
他一步踏出,身影已化作流光,掠过无尽云海,朝着瑶池方向而去。
东方生命秘境,此刻却是一片忙乱中的生机勃勃。
“仙君,仙君!时辰快到了,我们该出发啦!”一只通体翠绿的小灵鸟焦急地绕着青霖飞来飞去。
青霖仙君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略显繁复的青色仙袍,脸上带着些许苦恼。
“这袍子……好生麻烦。”
他习惯了在秘境中随心所欲,穿着简单的青衣,如今这正式的仙君袍服,层叠的衣带和佩饰,让他颇不自在。
“毕竟是去参加王母娘娘的寿宴嘛,总要郑重些。”另一株成了精的灵芝草晃动着伞盖,老气横秋地说道。
青霖叹了口气,终于将最后一根玉带系好。
他看向水镜中的自己,青衣墨发,眉眼清润,只是眼神依旧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净,
与这身代表着身份与地位的袍服,隐隐有些格格不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庄重”些,这才驾起一团柔和的青色祥云,带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小精灵,朝着瑶池飞去。
瑶池仙境,已是宾客云集。
蟠桃园的仙桃散发着诱人的馨香,琼浆玉液在琉璃盏中荡漾着瑰丽的光泽。
仙娥们衣袂飘飘,舞姿曼妙。
众仙家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笑风生,或是论道,或是赏景,一派祥和热闹景象。
寒华神君的到来,如同在温暖的春水中投入了一块寒冰。
他所过之处,喧闹声不自觉低了下去,仙家们纷纷颔首致意,目光中带着敬畏。
他径直走到属于自己的、靠近天帝下首的席位坐下,目不斜视,自成一方冰冷的天地,与周围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