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霆早已离去,静室门外守卫的士兵增加了一倍,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在回廊里规律地回响。
阿弃无法安坐。
那风声,那府内紧绷的气氛,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新生的、尚且脆弱的真实感知。
恐惧不再是抽象的概念,它变成了一种具体的、沉甸甸的东西,压在胸口,让他呼吸不畅。
他走到窗边,试图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看,却只看到一片旋转的、令人晕眩的昏黄。
突然,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鸣镝声,撕裂了狂风的呜咽,从遥远的城墙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更多、更密集的鸣镝声!
如同死神的唿哨,一声接着一声,急促得让人心慌!
随后,杀声震天!
那声音起初遥远而模糊,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但很快便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流,轰然爆发!
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士兵冲锋的怒吼,战马濒死的哀鸣,还有某种他听不懂的、属于鞑靺人的、充满野性的嚎叫……
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被狂风裹挟着,涌入这间看似与世隔绝的静室。
阿弃猛地后退一步,背脊撞上冰冷的墙壁。
真的……打起来了。
这个认知带着血腥的气味,狠狠地撞入他的脑海。
不再是猜测,不再是听闻,而是正在发生的、真实的战争。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但那声音无孔不入,仿佛直接在他颅腔内震荡。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这是一种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暴力和死亡的恐惧。
时间在杀声与风声中缓慢而煎熬地流逝。
外面的战况似乎异常激烈,喊杀声时而逼近,时而拉远,伴随着建筑物倒塌的轰响和更加凄厉的惨叫。
有一瞬间,喊杀声似乎已经到了府墙之外!
兵刃交击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甚至能听到重物撞击府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门外的守卫发出了低沉的呼喝,兵刃出鞘的声音刺破了室内的死寂。
阿弃蜷缩在墙角,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那点自残带来的微弱痛楚,在此刻灭顶的集体恐惧面前,微不足道。
他能闻到空气中隐约飘来的、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和尘土的气息,真实得令人作呕。
这就是厉霆要守护的城池?
这就是他口中,自己唯一的生路?
如果城破了……
那个念头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
鞑靺人的残暴他早有耳闻,若落入他们手中,他这具刚刚开始感知“真实”痛苦的身体,将会遭受什么?
比死亡更可怕的想象,让他浑身冰冷。
就在府外的厮杀声达到最激烈的顶点时,静室的门,猛地被从外面撞开!
不是厉霆,也不是熟悉的守卫。
是一个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的鞑靺士兵!
那人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眼中闪烁着嗜血而狂乱的光芒,手中提着一柄还在滴血的弯刀!
他显然是突破了外围防线,误打误撞闯到了这里!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一股蛮横的、带着羊膻味的信香,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阿弃的脸上!
“哈哈!还有个细皮嫩肉的!”那鞑靺士兵看清了缩在墙角的阿弃,眼中淫邪与杀戮的光芒大盛,咧嘴露出黄黑的牙齿,提着刀一步步逼近。
阿弃的大脑一片空白。
极致的恐惧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甚至无法发出声音。
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弯刀上黏稠的、暗红色的血液,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和体味,
能感受到对方那充满侵略性和恶意的信香带来的、真实的、生理性的厌恶与战栗!
逃跑?
反抗?
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那鞑靺士兵伸出沾满血污的大手,狞笑着抓向阿弃的衣领!
就在那肮脏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
“咻!”
一道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外面喊杀声掩盖的破空之声响起!
一枚三棱透甲锥,如同毒蛇吐信,从门外电射而入,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那鞑靺士兵的太阳穴!
动作戛然而止。
那士兵脸上的狞笑凝固了,瞳孔瞬间扩散,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重重地向前扑倒,就摔在阿弃的脚边!
温热的、腥臭的血液,溅了几滴在他的脸上和衣襟上。
啪嗒。
一滴血,沿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那触感……是温热的,粘稠的。
阿弃僵在原地,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死死地盯着脚边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盯着那从太阳穴汩汩涌出的、红白相间的液体。
死……死了?
就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
厉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玄色的劲装上沾染了更多的、深色的污迹,手中的强弓弓弦尚在微微颤动。
他脸色冷峻如冰,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室内的景象,最终落在阿弃惨白如纸、溅着血点的脸上。
他迈步走了进来,军靴踏过地面,无视那具尸体,径直走到阿弃面前。
浓烈的、混合着血腥、硝烟和他本身冷冽信香的气息,将阿弃完全包裹。
厉霆伸出手,用指腹,用力擦过阿弃脸颊上那滴正在滑落的血痕。
那力道有些重,摩擦着皮肤,带来真实的、粗粝的痛感。
而指腹传来的,是血液那真实的、粘腻而温热的触感。
阿弃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对上了厉霆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眼睛里,没有关切,没有安抚,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看清楚了吗?”厉霆的声音低沉,带着厮杀后的沙哑,却字字清晰,砸入阿弃耳中,“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没有你那些扭曲的欢愉,也没有温软的折磨。”
“只有最原始的、赤裸裸的……”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阿弃的脸颊,沾染着那抹刺目的鲜红。
“……杀戮,和死亡。”
阿弃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弯下腰,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