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刻,当谷医正再次用银针刺入他某个穴位,试图疏导那狂暴的药力时,一股尖锐的、清晰的、不同于体内冰火之痛的刺痛,猛地从穴位处传来!
那感觉如此鲜明,如此“正常”,与他正在承受的髓海撕扯截然不同!
阿弃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痛……
是真正的……痛!
不是那种会转化为欢愉的反向刺激,而是纯粹的、尖锐的、令人清醒的疼痛!
这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银针拔出后便消失了,体内的冰火狂潮再次成为主宰。
但那一瞬间的真实痛感,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他……感觉到了?
不是幻觉?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痛苦。
他贪婪地回味着那一闪而逝的感觉,试图将它从混乱的感知中剥离出来,牢牢记住。
谷医正似乎并未察觉他这细微的变化,只是凝神感受着他的脉象,眉头紧锁。
接下来的“治疗”日复一日。
灌药,施针,药浴……每一种手段,都伴随着新的痛苦。
那碗漆黑的药液每日都会被送来,每一次服用,都如同再次被投入炼狱,引发新一轮的冰火交攻。
但阿弃不再完全被动地承受。
他开始在每一次外界刺激到来时,集中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去分辨,去捕捉。
谷医正的银针落下时,他努力感受那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是否伴有真实的刺痛;冰冷的药浴浸泡身体时,
他试图分辨那寒意是引发了反向的愉悦,还是真实的、令人战栗的冰冷;甚至当仆役为他擦拭身体时,他也屏息凝神,去体会那布料的摩擦感……
过程极其艰难。
他自身的“髓海逆触”并未消失,那些反向的愉悦信号依旧强大,如同背景噪音般干扰着他的判断。
而“以毒攻毒”带来的冰火痛苦,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的感知防线。
十次尝试,或许有九次失败,那微弱的正向感知信号如同风中残烛,瞬间湮灭。
但总有那么一次,在极致的专注和某种巧合下,他能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真实的触感——或许是银针带来的刺痛,或许是药浴的冰冷,或许是布料摩擦的不适。
每一次成功的捕捉,都让他精神一振,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忍受”治疗,而是开始主动地、艰难地利用这治疗,去“淬炼”自己的感知,去试图从那片扭曲的泥沼中,剥离出真实的世界。
这变化极其细微,甚至连日夜守着他的谷医正都未曾完全察觉,只觉得这年轻人的求生意志,似乎比预想中要顽强得多。
直到这一日。
厉霆来到了这间临时充作病房的静室。
他依旧是那身玄衣,神色冷峻,目光落在榻上形销骨立、紧闭双目的阿弃身上。
谷医正刚为阿弃施完针,正在收拾药箱。
“情况如何?”厉霆问道,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谷医正叹了口气:“药毒已深入髓海,冰火之力仍在冲撞。能否重塑……尚在未定之天。
不过,他的脉象虽乱,却始终未绝,意志之坚,实属罕见。”
厉霆走到榻边,低头看着阿弃。
不过短短十余日,阿弃整个人几乎脱了形,脸颊深深凹陷,唇色苍白干裂,唯有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偶尔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
厉霆伸出手,并非探脉,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阿弃放在身侧、瘦可见骨的手背。
那触碰,带着他惯有的、低于常人的体温,和指腹薄茧的粗粝感。
在厉霆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阿弃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
一股汹涌的、熟悉的、扭曲的愉悦感,如同条件反射般,立刻从他被触碰的地方炸开,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
这是源自他髓海深处、那未被完全磨灭的“逆触”本能。
然而,几乎就在这愉悦感升腾的同一时刻!
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感知,如同潜藏在水下的暗礁,猛地浮出水面!
是冰冷!
是粗粝!
是真实的、属于厉霆指尖的触感!
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尖锐,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两股感知——一股是扭曲的、令他战栗的欢愉;另一股是真实的、冰冷的、带着明确不适的触碰——在他的髓海中轰然对撞!
“呃……!”
阿弃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空洞、麻木、或是充满痛苦挣扎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混乱!
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世界,目光直直地、毫无焦距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身体因为那两种截然相反感知的剧烈冲突而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欢愉在叫嚣,真实的冰冷触感却在嘶鸣!
哪一种才是真的?
厉霆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手背上,没有移动。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阿弃身体那不同寻常的、并非纯粹愉悦,而是充满了混乱对抗的颤抖。
谷医正也注意到了阿弃的异状,连忙上前。
阿弃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厉霆那停留在他手背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他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挣扎和……一种近乎恐怖的清醒。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手,从厉霆的指尖下,抽了回来。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明确的、抗拒的意味。
不再是麻木的承受,不再是欲望驱使下的沉沦,而是……基于某种真实感知的……排斥。
厉霆的指尖停留在半空,眸色骤然深了下去,如同骤然凝聚的风暴中心。
谷医正愣住了,看着阿弃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混乱却异常“生动”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阿弃蜷缩起身体,将那只刚刚抽回的手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那冰冷而真实的触感。
他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惊疑不定地在厉霆和谷医正之间移动,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恐惧。
髓海之中,冰火仍在肆虐。
但那堵隔绝真实与虚幻的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厉霆缓缓收回了手,负在身后。
他看着榻上如同受惊幼兽般、却又带着某种新生般尖锐气息的阿弃,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看来,”他低沉的声音在静室中回荡,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意味,“这药,开始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