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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4月24日,星期三,晴转多云

清晨的空气带着清冽的凉意,昨夜一场微雨,将校园洗得格外明净。

藤萝架上,紫穗沉甸甸地垂挂着,已开至最盛,深深浅浅的紫雾般氤氲在铁架间,浓郁的甜香弥漫在通往教学楼的甬道上,每一次呼吸都像饮下一口醇厚的花蜜。

我深吸一口这醒神的花香,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教学楼旁那株玉兰树牵引。

昨夜雨水的滋润,让枝头原本紧裹的深青色花苞悄然膨大了许多。灰褐色的苞片边缘被内里那股蓄积已久、呼之欲出的力量撑开了细微的缝隙,透出温润的玉白色。

它们沉默地立在晨光里,像无数支引而未发的箭矢,弓弦绷紧,静待那石破天惊的一瞬。

一种莫名的悸动悄然爬上心头,沉甸甸的,带着对绽放的终极渴望。

“羽大人!早啊!今天可是二模的黄道吉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提神秘籍!” 刘莉莉清脆如百灵鸟的呼唤自身后响起,瞬间击碎了这片刻的凝思。

她几步就追了上来,活力十足的马尾辫甩动着,神秘兮兮地从书包侧袋掏出两颗被锡纸包裹的圆球。

“这是啥?锡纸包汤圆?” 我狐疑地接过一颗,触手冰凉。

“错!是费政老师同款的超凉薄荷糖!” 她得意地剥开一颗塞进嘴里,瞬间被凉得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嘶——提神醒脑,专治考场瞌睡虫!费政老师的智慧,杠杠的!”

“有那么神乎吗?!我试试!”我被她的样子逗乐了,也剥开糖扔进嘴里,瞬间一股强劲的凉气直冲天庭,精神为之一振,“嗯——!这凉劲儿够猛的!直冲天灵盖儿!”

“那是!” 她得意地晃晃脑袋,随即指着玉兰树,“羽大人,你看那花苞,像不像物理杠杆原理的完美示范?花托找准支点,生长素施加足够的力,咔嚓一下,阻力臂就将花瓣完美撬开了!典型的省力杠杆!F1 * L1 = F2 * L2,动力臂够长,撬动世界都不慌!杠杠滴!” 她边说边比划着撬东西的动作,神情认真得像在讲解物理实验。

“你这物理算是学到骨子里了,” 我笑着吐槽,顺手从书包里抽出一本物理错题本,翻到杠杆那一页,指着一个红笔标注的复杂滑轮组题,“不过比起撬开花苞,搞定这个动滑轮组省力计算才是正经。待会儿物理卷子要是考这个,你这‘玉兰开花省力论’可派不上用场。”

“切!这叫理论联系实际!懂不懂浪漫?” 她佯装生气地捶了我胳膊一下,随即又笑嘻嘻地凑过来看题,“这题啊?简单!滑轮组承担重物的绳子股数n=4,省力四倍!F拉 = G物 \/ n!只要绳子别打结,保证比撬开花苞省劲儿!”

踏进教室,一股熟悉的、混合着书本油墨、粉笔灰和青春期汗水的“备考气息”扑面而来。

空气似乎比往常更凝重几分,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班长李磊坐在前排,银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地扫过最后几页政治提纲,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某种只有他自己懂的节拍,嘴里念念有词:“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嗯,适应……”

其他人或埋头速记化学方程式,或闭目默诵英语单词,教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细响,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藤萝紫穗的微颤,以及远处费政老师调试物理实验仪器的细微碰撞声。

我的座位紧邻窗户,抬眼就能望见那一片流淌的紫色云霞。

坐下,习惯性地从桌肚里抽出昨晚最后过目的错题本。

指尖抚过那些用红笔圈出的、曾让我摔过跟头的陷阱和盲点。

翻到数学部分,“割补碎影刀”——那是利用割补法求不规则图形面积的难题集合;翻到化学部分,“稀释守恒步”——那是关于溶液稀释前后溶质质量守恒计算的典型错题;翻到物理部分,“右拳定极掌”——那是利用右手安培定则判断通电螺线管磁极方向的记忆口诀图……一张张巴掌大的硬卡纸上,是刀光剑影的错题江湖。

目光掠过它们,最后定格在扉页上我用铅笔画下的那串简练藤萝花穗旁,那深深烙印在记忆里的三个数字:5——8——0。

掌心仿佛又传来那夜藤萝架下,晓晓微凉指尖划过时的灼热与战栗,以及那句带着花香气息的“敢不?”。

“铃——铃——铃——”尖锐刺耳的预备铃声骤然划破宁静,如同发令枪响。

教室里的空气猛地一滞,随即是更急促的翻书声、合上笔盖的咔哒声和压抑的深呼吸。

“羽大人,要淡定!记住杠杆省力不省功!能量守恒是王道!”旁边传来刘莉莉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侧过头,冲我飞快地眨了下眼,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鼓励的弧度,随即也低下头,手指紧紧捏着那几张写满化学方程式的卡片,指节微微泛白,嘴里无声地快速默念着什么,大概是“caco? + 2hcl → cacl? + h?o + co?↑”。

监考老师抱着密封得严严实实的试卷袋,踏着沉稳而富有压迫感的步伐走进教室。

试卷启封、分发,纸张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如同大军压境前战旗猎猎的声响。

我深吸一口气,窗外藤萝的浓郁香气似乎也屏住了呼吸。笔尖落在第一道选择题的括号上,沙沙的书写声瞬间在教室里汇成一片低沉而汹涌的潮汐,如同千军万马冲向了名为“二模”的辽阔战场。

1996年4月25日,星期四,晴

时间在笔尖下无声而迅疾地流淌,转眼已是最后一天的下午,数学战场。

炽烈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斜斜地投射进来,在课桌和试卷上切割出明亮耀眼的光块,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狂舞。

空气燥热得如同凝固的油,混杂着紧张的气息、淡淡的汗味和橡皮摩擦后特有的微甜气味。

卷面上密密麻麻的铅字、图形和符号,经过近两个小时的激烈搏杀,大部分坚固的堡垒已被我手中的笔锋逐一攻克。

汗水沿着额角悄然滑落,滴在草稿纸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模糊了演算的痕迹。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甩甩有些发酸的手腕,目光投向最后那座森严的堡垒——一道结合了二次函数与动点问题的几何最值题。

坐标系上,一条冷峻的抛物线划出优美的弧线,一个狡猾的动点p在其上或附近游移不定,要求计算它与另外两个定点构成的三角形面积的最大值。

图形复杂,线条交织,条件隐含,像一座精心构筑的迷宫矗立在卷尾。

题干冗长,耐着性子读了一遍,思路如同陷入泥沼,毫无头绪。

再强迫自己逐字逐句咀嚼一遍,那些抽象的坐标、飘忽的动点、冰冷的抛物线方程参数交织在一起,依旧如同一团乱麻,理不出清晰的头绪。

一股熟悉的焦躁感开始从胃部升起,迅速蔓延,喉咙发干发紧,握笔的手心也变得湿滑黏腻。

视线下意识地扫过草稿纸上演算的凌乱痕迹和废弃的构图,试图抓住一点有用的线索,却只看到一片狼藉的思维废墟。

教室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翻动试卷的哗啦声和不知是谁压抑的轻咳声,这极致的寂静反而放大了内心焦躁的鼓噪。

窗外的藤萝紫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晃动的紫色光影,此刻看来也像是无声而迫切的催促。

我猛地闭上眼,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试图将那些杂乱的思绪和翻腾的焦虑压下去。

黑暗中,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昨天语文考试时,阅读理解里关于藤萝柔韧藤蔓如何在风雨中执着向上攀援、最终迎来盛放的那段充满哲理的文字;紧接着,刘莉莉那魔音穿脑的“轻轻的一个caco?,已经分解成cao……”的荒诞调子又强行挤了进来。

这完全不搭界的联想差点让我在肃穆的考场上破功,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神经却也因此奇异地松弛了一瞬,仿佛被这无厘头戳中了一个隐秘的笑点。

再睁开眼时,目光重新聚焦,带着一丝被“冷却”后的清明,锐利地扫过那道复杂的图形。

就在这思维转换的刹那,仿佛灵光乍现!一个之前被完全忽略的隐藏条件——动点p在抛物线对称轴上的特殊位置(或限制)——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清晰地跃入脑海!

这个点,这个特殊的位置关系,正是解开所有死结的关键线头!

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膛,血液瞬间涌向大脑。

我立刻提笔,笔尖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在草稿纸的空白处飞快地重新构图、设定清晰的坐标原点、代入抛物线标准方程y = ax2 + bx + c、锁定动点p在对称轴x = -b\/(2a)上的坐标、建立目标三角形面积S与变量(通常是p点纵坐标或其他相关量)的函数关系式S = f(x)……一行行算式如开闸的洪水般奔涌而出,逻辑清晰,推导流畅得不可思议,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思路一旦贯通,堡垒的城门便轰然洞开,守军土崩瓦解。

当最终求出那个清晰的最大值S_max = [某个确切的数值或表达式] 跃然纸上时,笔尖在答卷的答案处重重一顿,留下一个坚定而饱满的墨点,如同胜利的印章。

悬着的心终于“咚”地一声落回实处,一种酣畅淋漓的疲惫感与巨大的喜悦感交织着,如同温热的潮水席卷全身。

我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积压在胸中的浊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刚才的冲刺抽空了,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酸涩僵硬的脖颈。

目光恰好又看到了第一排中间位置的初三(8)班的新晋女学霸叶青文。

只见她梳着两条标志性的麻花辫,此刻已将所有文具整齐地收进笔袋,平静地整理好试卷,起身拿着试卷,步履轻快而从容地走向讲台,将试卷平整地放在讲台上,麻花辫在背后轻轻摆动。

一个姜玉凤走了,一个叶青文又站起来了,下一个会是谁呢?

1996年4月26日,星期五,晴

等待放榜的日子短暂又漫长,主要是等待中的那份煎熬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的橡皮筋。

其实初三老师们的改卷和汇分儿的效率已经快到了极致,居然考完第二天就出分了,也是没谁了!谁让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又难买寸光阴呢!

周五下午,原本安排的是一节注定沉闷的政治课。然而,当孙平老师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整个空间的气氛瞬间发生了奇妙的逆变。

他今天没戴那副看报纸时才用的老花镜,脸上也全然不见平日的葛优式惫懒与调侃。

他手里紧紧捏着一沓刚打印出来、似乎还带着复印机余温和油墨特有香气的成绩单,步履是少有的轻快,几乎带着点跳跃感,嘴角更是噙着一丝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发自内心的笑意,那笑意点亮了他整张脸。

“起立——!”班长李磊的声音居然破音球了,显然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全班同学“唰”地一声,动作整齐划一地站了起来,几十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孙老师手上那沓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纸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沉重得能滴出水来,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像在敲打着密集的战鼓。

孙老师走到讲台正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一张张写满紧张和期待的脸庞,最后在我和刘莉莉的方向意味深长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暖意和赞许。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让大家坐下,而是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京腔特有的戏剧性张力,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同志们!二模战役战果斐然!捷报已传来!呃哼——” 他高高扬起手中那沓成绩单,如同挥舞着一面胜利的旗帜,“下面,我宣布一下本次战役的——年级英雄榜!”

他展开成绩单,目光落在上面,开始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京腔韵味的调子抑扬顿挫地念排名,每一个名字和分数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第一名,初三(8)班,叶青文,598分!”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低低的、克制的惊叹。

“第二名,初三(6)班,周浩然,593分!”

“第三名……”

名字和分数一个个念下去,每念一个,都伴随着或欣喜若狂或暗自松气的轻微骚动,以及周围同学投去的或羡慕或鼓励的目光。

我的心跳随着排名的推进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束缚蹦跳出来。

当那关键的“第五名”响起时,孙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充满了力量感和无法抑制的兴奋,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直地射向我,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到近乎夸张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发自内心的欣慰:“陈莫羽!587分!年级第五——!恭喜咱班的莫羽同学!”

“哇——!!!”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后,教室里如同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近乎狂热的掌声、欢呼声和拍打课桌的砰砰声!

刘莉莉第一个像装了弹簧般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激动地转身,双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我的课桌上,震得我的铅笔盒、橡皮擦都跟着跳起了舞。

她那双总是弯弯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纯粹的、由衷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声音因为激动而拔得老高,带着点破音:“羽大人!你飙飞了!藤萝神谕显灵啦!晓晓真是个预言帝!哈哈!今晚必须加餐!加双份鸡腿!我请客!”

她兴奋得手舞足蹈,马尾辫甩得像高速旋转的风车。

孙老师也完全沉浸在宣布捷报的兴奋里,全然不顾平日里那点为人师表的矜持和年级主任的形象。

他几步就跨到我的课桌旁,动作利落地将那张写着我名字和“587”这个闪耀数字的成绩单,“唰啦”一声卷成了一个小喇叭的形状。

他把“喇叭”的小口直接对准我的耳朵,脸上带着点调侃又充满力量的眯眼笑,声音透过卷曲的纸筒,带着嗡嗡的、奇特的回响,清晰地送进我的耳朵,也洪亮地传遍了整个沸腾的教室:“小子!干得漂亮!587!看见前面讲台没?”

他用卷成喇叭的纸筒指了指几步之遥的讲台:“离顶峰——就四步台阶!听见没?四步!”

他特意伸出四根手指,在我眼前用力地晃了晃,那“四步”两个字咬得极重,掷地有声。

这是排名上冲击第一宝座需要跨越的四级坚实阶梯!

这幽默形象又充满激励力量的宣告,瞬间点燃了全班更炽烈的情绪,更大的笑声、掌声、口哨声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再次掀起高潮!

巨大的喜悦像滚烫的岩浆瞬间喷发,淹没了全身每一个细胞,我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咧着嘴,露出一个近乎傻气的、大大的笑容,不住地点头。

那“587”的数字在眼前欢快地跳跃、放大,藤萝架下晓晓指尖划过掌心带来的灼热感,那刻骨铭心的“580”誓言,此刻都化作了实实在在的、沉甸甸的甜蜜重量,稳稳地落在了心头,踏实无比。

也许是孙老师这难得一见的激动情绪感染了整个年级组,也许是“587”和“年级第五”这份沉甸甸的成绩确实值得一场小小的狂欢来庆贺,原定的体育课内容竟被临时取消。

素有“楚霸王”之称、以纪律严苛着称的年级主任楚江南,竟然也难得地大手一挥,站在操场边的高台上,用他那标志性的洪亮嗓门宣布这节课改为“自由放风”——一个在初三下学期冲刺阶段、在他铁腕治学下极其罕见的、如同大赦天下般的恩典!

操场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沸腾的海洋!

紧绷了许久的神经骤然松弛,积压的压力找到了宣泄口。

同学们像一群终于冲破牢笼、重获自由的鸟儿,在春日午后毫无保留的暖阳下尖叫着、奔跑着、追逐着、肆意地笑闹着,将青春的活力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尽情释放。

我和刘莉莉沿着红色的塑胶跑道慢慢地走着,享受着这久违的、几乎带着奢侈感的轻松时刻。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连日的阴郁和疲惫,空气中浮动着青草被晒暖的清新气息和新翻泥土的芬芳。

“莫羽!莉莉!看这边!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热乎的!”一个气喘吁吁却异常兴奋、穿透力极强的大嗓门,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操场入口处传来,瞬间盖过了周围的喧闹!

循声急切望去,只见胖子张晓辉像一颗被全力发射出的、圆滚滚的肉弹,正以与他体型极不相称的、近乎滑稽的百米冲刺速度,朝着我们的方向狂奔而来!

他跑得满头大汗,热气腾腾,圆脸红扑扑得像熟透的番茄,校服拉链早已敞开,露出里面一件印着“油田一中制霸(食堂版)”字样的搞笑t恤,t恤被汗水浸湿了大片,紧紧贴在圆鼓鼓的肚皮上。

更夸张、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怀里像抱着稀世珍宝一样,紧紧箍着一个硕大无比、被油渍浸透成半透明、不断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牛皮纸袋!

那浓郁霸道、勾魂夺魄的炸鸡香气,如同安装了精准制导系统,无视几十米的距离,蛮横地、汹涌地穿透春日温暖的空气,霸道无比地钻入我和刘莉莉的鼻腔!

“胖子?!你……你从油田一中飞回来的?” 刘莉莉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冲到眼前、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的庞然大物,指着他汗湿的t恤,“一中离这儿足足七十里地呢!你属筋斗云的?还是偷偷给校车装了火箭推进器?”

张晓辉把那个沉甸甸的、散发着罪恶香气的纸袋像卸下千斤重担一样,“咚”地一声墩在塑胶跑道上,双手叉腰,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架超负荷运转的老风箱:“呼……呼……哈……累……累死小爷了!腿……腿都跑细了两圈!家里……家里有点要紧事儿,必须得我张晓辉亲自出马才能摆平!刚搞定!”

他抹了把额头上瀑布般的汗珠,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含糊其辞、语焉不详地迅速略过所谓的“家事”:“这不想着……想着咱老陈今天二模放榜嘛!这么大的喜事,兄弟我怎能缺席呢?必须亲自来道贺!就说够不够意思吧?”

他喘匀了一口气,豪气干云地一把撕开那饱经沧桑的油纸袋口,几只炸得金黄油亮、闪烁着罪恶光芒、香气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的大鸡腿,赤裸裸地、极具冲击力地暴露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下,瞬间成为整个操场的绝对焦点,吸引了无数道垂涎欲滴的目光!

“胖子!你……你这也太拼了吧?” 我看着他那被汗水彻底浸透、紧贴在身上的搞笑t恤,看着他跑得通红、热气蒸腾的胖脸,看着他呼哧带喘、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头猛地一热,一股强烈的暖流夹杂着哭笑不得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了上来,“七十里地就为送几个鸡腿?你家那事儿……真没耽误吧?你妈没拿着擀面杖追你?”我半是感动半是调侃地问道。

“嗨!兄弟的事就是头等大事!天塌下来也得排第二!我家那点小事儿,洒洒水啦!分分钟搞定!”张晓辉大手一挥,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豪迈模样。

他随即弯下腰,从那油光闪闪的袋子里抓起一只最大、最饱满、炸得最酥脆的鸡腿,他那油腻腻、汗津津的手掌“啪”地一声,结结实实、无比热情地重重拍在我肩膀上,留下一个清晰无比、泛着油光的“友谊勋章”。

“587!年级第五!牛啊!真给咱兄弟长脸!老陈,我就知道你行!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冲锋,干掉前面那四个,直取第一!”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大眼睛眯成了两条缝,硬生生把那只还冒着香喷喷、沉甸甸的大鸡腿塞到了我手里。

“胖子,你这‘亲自出马摆平家事’,该不会是把你家存了好久的‘小金库’给端了,就为了换张车票和这袋子鸡腿钱吧?”刘莉莉一边毫不客气地伸手抓起一只同样诱人的鸡腿,一边犀利地吐槽着,嘴角很快沾上了亮晶晶的油花,“看你跑得这身汗,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该不会是骑着你家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杠,一路火花带闪电狂蹬过来的?半道上蹬坏了几根车条?”

“去去去!刘百灵鸟!吃都堵不上你的嘴!就知道编排我!”张晓辉佯装恼怒地瞪了她一眼,随即自己也抓起一只鸡腿,毫不客气地狠狠咬了一大口,鼓着塞满鸡肉的腮帮子,含糊不清却无比真诚地对我说:“老陈,别听她瞎说!兄弟我这是……这是战略级物资精准投送!懂不懂?油田一中食堂特供!秘制配方!外面买不着!吃了这鸡腿——”

他费力地咽下嘴里的肉,举起手里啃了一半、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鸡腿,做了个极其夸张的、直指苍穹的手势:“下回三模,你准能像这鸡腿一样,外酥里嫩,能量满满,一飞冲天!杠杠滴!让一中那帮提前批的,都得闻风丧胆!”

“哈哈,胖子,你这祝福……真是油光满面,情深意重,还带着食堂大师傅的烟火气啊!”我看着肩膀上那个闪闪发亮的油手印“勋章”,又低头看看手里香气扑鼻、烫得手心微微发疼的鸡腿,心里那份暖烘烘的感觉简直要满溢出来,“谢了,兄弟!这份情谊,这鸡腿,我陈莫羽吃定了!下次模考,我争取让你心甘情愿地,再跑七十里地送双份的庆功宴!”

我大笑着,也狠狠咬了一大口。牙齿穿透酥脆焦香的外皮,发出悦耳的“咔嚓”声,里面滚烫、鲜嫩、多汁的鸡肉混合着秘制腌料的咸香,瞬间在口腔里炸开,美妙的滋味直冲脑门,仿佛连灵魂都得到了抚慰。

“一言为定!驷马难追!到时候我把一中食堂的炸鸡腿全包圆了!让大师傅专门给咱开一锅!”张晓辉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胸脯,油手又在t恤上留下一个更加醒目的印记,拍得胸前的“制霸”二字都油汪汪地晃动着。

“哎哟!胖子!你这t恤快成抽象派油画了!还是油田特产——‘原油鸡腿混合风’!”刘莉莉指着张晓辉胸前那片新旧叠加、闪闪发亮的油渍地图,笑得直不起腰,差点被嘴里的鸡肉呛到。

“这叫兄弟情谊的见证!荣誉的勋章!懂不懂!”张晓辉毫不在意,反而骄傲地挺起胸膛,让那幅“杰作”更加醒目,“莫羽,你看好了,下次你考第一,我张晓辉就在这t恤上印个大大的、闪金光的‘服’字!穿回一中显摆去!让那帮提前批的也见识见识,咱四中兄弟的威风!”

“哈哈哈哈哈!”我们三个毫无形象、肆无忌惮的爽朗笑声在操场上空回荡、碰撞,融入这片青春的喧腾之中。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暖洋洋地包裹着我们,将鸡腿诱人的浓香、胖子身上蒸腾的汗味、还有少年之间那真挚得毫无杂质的情谊,奇妙地混合、发酵,酿成独属于这个午后的、温暖醉人的气息。

胖子张晓辉带来的,绝不仅仅是一袋跨越七十里地、沉甸甸、热腾腾的鸡腿,更是穿越了空间距离的、一份沉甸甸、油乎乎、却无比滚烫的兄弟心意。

远处的玉兰树,那些饱胀的花苞在暖阳的深情抚摸下,那透出的玉白色似乎又深了一分,饱满得几乎要挣脱灰褐色苞片最后的束缚,静静等待着属于它的、必将石破天惊的绽放时刻。

操场上的喧嚣渐渐平复,但那笑声的余韵,那鸡腿的香气,那油手印的温暖,如同烙印,深深印刻在这个四月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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