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大长公主这“外嫁”的身份,在此刻成了最坚不可摧的护身符。
梁撞撞看着两人冷汗涔涔的样子,明知他们已经想到后果,却非要在脸上装出极其诚恳和为难的表情,再给他们解释一遍:
“两位大人,不是我不愿为国效力,实在是……
这船它姓‘锡兰’、姓‘巴曼尼’、姓‘暹罗’,它唯独不姓‘梁’,更不姓‘大昭’啊!
我若私自将它交给使团,让大昭的官员去四海宣扬,可让人看到我大昭连自己的舰船都没有,岂不是陷陛下于不义?
届时再引发友邦震怒,不是破坏陛下精心维护的海疆和睦大局?
这罪名,我梁撞撞可万万担待不起!
两位大人深明事理,想必也能体谅我的难处吧?”
“深明事理”和“体谅难处”两个词被梁撞撞咬得极重,将无形的压力炸弹般地丢过去——
小样儿的!
想占老子的便宜,看老子吓不死你!
沈默言和赵秉忠哑口无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仅仅是被“陷陛下于不义”的罪名给吓得,更是因想通了梁撞撞的底气给震惊的!
什么底气?
人家的无敌身份!
眼前眼前这位靖海大长公主,其身份之复杂远超常人想象——她不单是大昭的公主,更是锡兰、巴曼尼、暹罗、苏禄、真腊五国共同敕封的公主!
她还不单单是五国的挂名公主,而是拥有在五国畅通无阻、甚至参与部分国事的特殊地位!
并且,人家不但有云槎三号,似乎还有云槎一大堆号!
她给自己名下的船只在关系密切的友邦办理注册、备案,甚至挂上荣誉军职的旗帜,对她而言,不过是动动手指、写封信盖个私印的事情!
而他们,根本无从反驳。
并且,此女子这份“先见之明”和对自身权力、资源的极致运用,才是此刻让他们绝望的根本原因!
康大运一直保持面上不动如山,却没少偷眼去看媳妇儿的神情,以判断到没到该自己表演的部分。
眼下,媳妇儿已经喝起茶来,那就该轮到自己上场了——都等半天了,这么爽的戏码,总得能参与上啊!
“沈大人,赵大人,公主所言,句句属实,‘云槎三号’的身份敏感,涉及数国邦交,万不可轻动;
下西洋乃国朝盛典,旗舰一事关乎国体,朝廷自有法度章制;
我等身为臣子,当以朝廷法度、邦交大局为重,恪守本分,不可行差踏错,以免遗祸无穷。”
康大运严格遵守媳妇儿的要求——一切当以朝廷法度为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如土色的两位官员:“二位大人忧心国事,其情可悯;
然舰船征调,当循正途。
官厂新舰虽不及‘云槎’雄伟,亦是集大昭良匠心血所铸,足堪重任。
吾等当戮力同心,确保新舰如期完工,方为正道。”
一番话,既点明了邦交大局的利害,又给了对方一个“忧心国事其情可悯”的台阶下,最后更重申了“以朝廷法度为准,确保新舰完工”的正道。
可谓软中带硬,滴水不漏。
沈默言和赵秉忠如蒙大赦,连声道:“是是是,康提督、殿下教训的是!下官等见识浅薄,虑事不周!
下官这就告退,定当督促官厂,精益求精!”
说着就要起身告退。
“且慢。”梁撞撞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两人的脚步钉在原地。
别走呀,走啥走?老子才只吓唬了你们一下,还没有挖苦你们呢!
别人想欺负我们两口子,至少还知道打着皇帝旗号、朝廷幌子,你们俩倒好,直接欺负上门了,怎地,你俩的脸比别人大呗?
比皇帝脸都大?
老子还就不信了!
梁撞撞脸上那点“为难”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长辈看着不成器晚辈的痛心疾首与语重心长:
“沈大人赵大人,你们二位,一位掌工部营造,一位司户部钱粮,皆是朝廷栋梁,肩负重任;然而,本宫今日不得不说一句肺腑之言。”
梁撞撞站起身,装腔作势踱了两步,再看向赵秉忠,把声音放得既清晰又沉稳:“国之财富,犹如活水。
开源,方是根本;节流,乃是常态。
但诸位大人,尤其是执掌朝廷钱袋子的户部,
你们的精力,不该只放在如何‘节流’、如何算计着从‘自己人’身上刮油水、截断本应流通的‘活水’之上!”
“截流”而非“节流”,一字之差,羞恼得赵秉忠差点咬碎后槽牙。
可梁撞撞的话还在继续,语气是相当讥诮,毫不掩饰:
“明告诉你们:甭算计我的船,算计也没用!
你们盯着我这一艘船,想着如何把它变成朝廷的财产,就能省下一笔造船钱,就能捞到功劳;
这固然也是一种‘节流’,但这格局,未免太小了!
目光为何不能放长远些?心思为何不能活络些?”
梁撞撞想象着电视剧中那些正派的重臣形象,迈着四方步走到窗前,指着港口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些扬帆的商船:
“下西洋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扬威?
不!它更大的意义,在于打通商路,在于互通有无,在于将那万国之财源,引入我大昭!这才是真正的‘开源’!”
然后收回手背到身后,再转回身,目光灼灼:
“作为朝廷的钱袋子,户部,更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利用这千载难逢的下西洋之机,建立稳定的海外贸易体系?
如何制定合理的关税和贸易政策,让朝廷能从这滚滚而来的海外财富中,合法、合理地分得最大的一块蛋糕?
哦,蛋糕你们未必能懂,那你们也可以理解为大饼、大饼上最大的一块!
如何引导民间海商,形成合力,既繁荣商贸,又充盈国库?
而不是只想着如何克扣造船经费,如何算计着去‘截流’别人的船!开源,开源,开源!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这才是你们户部该做的正经事!”
把赵秉忠训得跟个孙子似的后,梁撞撞又看向工部的沈默言,接茬训:“工部亦然!
新舰打造固是本分,但更应着眼长远,学习他人之长!
云槎船坚炮利,自有其精妙之处;
工部难道不应该借此机会,潜心研究,吸收其优点,提升我大昭自身的造船技艺?
这才是真正的强国之本!
而非只想着走捷径,把人家的东西变成自己的,就沾沾自喜!”
“演”到这儿,梁撞撞突然发现自己把台词发挥得实在太好了,不由得挠挠头皮,嘀咕道:“我这即兴小作文实在不错,要不要写下来给皇帝瞧瞧?”
梁撞撞一番话,已经戳中赵沈二人内心深处那份蝇营狗苟,而这句嘀咕更是让二人冷汗涔涔——
这位大长公主,不会真给皇帝写折子告他们吧?
“本宫言尽于此,”梁撞撞又想起匹配自身身份的自称了,不由得赶紧用上,语气疏离且不容置疑地开始撵人:
“二位大人若能听进去一二,实乃朝廷之福。若听不进去……那便是本宫多言了。请吧。”
沈默言和赵秉忠此刻已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梁撞撞这番教训,比任何弹劾都让他们难受。
他们不仅仅是计谋失败,更是在格局、眼光、乃至为官之道上,被这位他们曾轻视的“草莽公主”狠狠上了一课!
两人几乎是躬着身子,仓皇地退了出去,连一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两人狼狈消失的背影,康大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呵呵呵呵……我的公主殿下,你还有这么一面呢!”
“咋样咋样?我发挥得还行吧?”梁撞撞立马恢复成本来面目:“我太能装啦!再多坚持一会儿我都得笑场!”
装逼不易,且装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