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 年楚江小城的初秋,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王曼就把装古董的木箱子裹上了两层蓝布,塞进自行车后座的网兜里。张建国蹲在一旁检查车链,手指反复摩挲着生锈的链节,眉头拧成了疙瘩:“要不还是我抱着箱子走吧?这网兜要是破了,摔了瓷瓶咱哭都来不及。”
“你骑车还能抱箱子?” 王曼白了他一眼,又往箱子里塞了件旧棉袄,“我跟文化馆老周约好了七点半,去晚了人家该上班了。涛涛还特意说,让咱别跟外人提这事,免得惹麻烦。”
张建国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知道,上次张富贵看见银元都眼馋,要是知道这瓷瓶值几万,还不得天天来咱家串门。” 他跨上自行车,后座的箱子随着车身晃动,每晃一下他的心就揪一下 —— 这可是儿子从地窖里挖出来的宝贝,要是有个闪失,他这当爹的都没法跟儿子交代。
王曼骑着另一辆自行车跟在后面,眼睛时不时瞟向后座的箱子。她的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一会儿琢磨 “这瓷瓶要是真像涛涛说的值钱,商铺首付就不用贷款了”,一会儿又担心 “万一老周说不值钱,是不是咱看走眼了”。作为会计,她一辈子跟数字打交道,却从没跟 “古董” 这种摸不着底的东西打过交道,昨晚翻来覆去没睡好,连账本上的数字都看成了瓷瓶的纹路。
两人骑着自行车往文化馆方向走,90 年代的楚江小城还没多少汽车,柏油路上大多是自行车和三轮车,偶尔有辆 “蹦蹦车”(三轮摩托)开过,尾气里带着股汽油味。路过早点摊时,油条的香味飘过来,张建国咽了咽口水,却没敢停 —— 他怕耽误时间,更怕抱着箱子在人多的地方停留,引来不必要的围观。
文化馆在老城区的巷子里,是栋民国时期的青砖小楼,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 “楚江县文化馆”。老周叫周志远,是文化馆的退休干部,今年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平时最爱研究古董字画,楚川城里谁家有老物件,都爱找他鉴定。
王曼和张建国推着自行车刚到门口,就见老周坐在门槛上的竹椅上,手里拿着本《中国陶瓷史》,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正看得入神。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紫色的花朵迎着晨光开得正好,墙角的煤炉上坐着个铝壶,“咕嘟咕嘟” 冒着热气。
“周师傅,我们来了。” 王曼轻声打招呼,怕打扰到老周看书。
老周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看见他们后座的箱子,眼睛亮了亮:“是建国和曼曼啊,快进来坐。我猜你们今天来,准是带了好东西。” 他放下书,起身引他们进院,“铝壶里刚烧好的开水,我泡了点黄山毛峰,你们尝尝。”
张建国把自行车停在墙角,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抱下来,王曼赶紧上前帮忙,两人像抬着易碎的玻璃似的,把箱子抬到堂屋的八仙桌上。堂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八仙桌,四把太师椅,靠墙放着个旧书架,上面摆满了古董相关的书籍,还有几个不起眼的瓷瓶和陶罐,一看就是老周的收藏。
“周师傅,这是我们从老家地窖里找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真东西,想让您帮忙看看。” 王曼一边说,一边慢慢打开箱子上的蓝布,露出里面的青花瓷瓶和字画。
老周凑过来,先是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最左边的瓷瓶。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瓶身的青花纹路,动作轻柔得像抚摸婴儿的皮肤,嘴里还念念有词:“青花发色浓艳,蓝中泛紫,是典型的‘翠毛蓝’;釉面温润,有‘糯米光泽’;底足露胎处有‘火石红’,这是康熙民窑精品的特征啊。”
张建国和王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王曼的心跳加快了几分,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怕这是做梦 —— 要是真像老周说的,这瓷瓶是康熙年间的,那得值多少钱?
老周又拿起第二个瓷瓶,看了一会儿,点头道:“这个也是康熙民窑的,不过比第一个略逊一筹,青花发色稍淡,但也是好东西。第三个是光绪年间的仿康熙青花,虽然年代晚了点,但品相完好,也有收藏价值。”
他又打开那几卷字画,铺在桌上,用手指轻轻抚平褶皱:“这几幅是民国时期的山水画,作者是楚江本地的画家张石园,他的画在江南一带很有名,现在市面上也能值不少钱。还有这十几块银元,有‘袁大头’,也有‘孙小头’,都是常见的品种,但保存得好,一块能卖一百多块。”
“周师傅,您说这些东西,总共能值多少钱?” 张建国忍不住问,声音都有些发颤。他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就是上次卖黄金的九十八万七,现在一听这些 “旧瓶子” 也值钱,心里既激动又紧张。
老周放下放大镜,喝了口茶,慢慢说道:“康熙民窑精品瓷瓶,现在市场价大概一万五到两万一个,两个就是三万多;光绪仿康熙的那个,能值八千;张石园的字画,每幅大概五千,三幅就是一万五;银元十几块,算一千五。加起来总共差不多六万五。”
“六万五!” 王曼惊呼出声,她赶紧捂住嘴,怕声音太大被邻居听见。作为会计,她对数字很敏感,六万五在 1995 年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普通职工十年的工资,足够给商铺多付三成首付了。
张建国的脸涨得通红,他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起自己当初还反对儿子挖地窖,现在看来,儿子真是有先见之明,这哪是挖地窖,这是挖着 “聚宝盆” 了!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 “吱呀” 一声,一个穿着碎花褂子的大妈探进头来,手里还提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几颗白菜和一把韭菜。这是老周的邻居李大妈,平时最爱凑热闹,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老周,啥好东西啊,让这两口子这么高兴?” 李大妈一边说,一边走进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瓷瓶,“哎哟,这瓶瓶罐罐真好看,是你新买的腌菜坛子?”
老周无奈地笑了笑:“李大妈,这不是腌菜坛子,是古董,康熙年间的。”
李大妈凑过来,伸手就要摸瓷瓶,王曼赶紧拦住:“大妈,这东西易碎,您小心点。”
李大妈缩回手,撇了撇嘴:“啥古董啊,我看跟我家腌菜坛子也差不多,就是上面多了点花纹。老周,你要是喜欢,我家那两个腌菜坛子给你抱来,换你半斤茶叶咋样?”
这话一出,张建国和王曼都忍不住笑了。王曼心里的紧张感少了几分,她没想到还有人把康熙瓷瓶当成腌菜坛子,看来这古董还真不是谁都能认出来的。
老周也被逗笑了,摇着头说:“李大妈,你那腌菜坛子我可不敢要,我这茶叶也换不起你的‘宝贝’。你还是赶紧去买菜吧,晚了菜市场的新鲜韭菜就没了。”
李大妈又看了几眼瓷瓶,才提着菜篮子离开,嘴里还念叨:“不就是个破瓶子嘛,还不如我家腌菜坛子结实……”
等李大妈走了,老周收起笑容,对张建国和王曼说:“说真的,你们这些东西都是好宝贝,但现在楚江城里懂行的少,要是卖给本地的文物贩子,肯定要被压价。我倒是有个消息,下个月北京的‘荣宝斋’会来楚江征集藏品,到时候会有专家来鉴定,要是能被选上,就能送去北京拍卖,价格能比本地高不少。”
张建国和王曼眼睛一亮,王曼赶紧问:“周师傅,那我们怎么才能联系上荣宝斋的人?”
“你们别着急,我跟荣宝斋的负责人认识,到时候我帮你们引荐。” 老周喝了口茶,话锋一转,“不过你们得注意点,最近楚江有个叫王坤的,也在四处找古董,听说他为了抢好东西,不择手段,你们要是遇到他,可得小心点。”
张建国和王曼心里一沉,他们都知道王坤 —— 上次买商铺时,王坤就想加价抢他们的好位置,现在又来抢古董,这人真是阴魂不散。王曼的内心瞬间警惕起来,她想:“看来这古董出手前,得格外小心,不能让王坤知道,不然肯定会惹麻烦。”
张涛在家早就等急了,他趴在窗台上,每隔几分钟就往巷口看一眼。昨晚他特意检查了那个木箱子,发现底部的木板是松动的,用指甲抠了抠,好像里面还有夹层,但他没敢贸然打开,想等父母鉴定完古董再说。
听到门口传来自行车的声音,张涛赶紧跑出去,看见父母脸上的笑容,就知道鉴定结果不错。“爸,妈,周师傅怎么说?” 他拉着王曼的手问,眼睛还瞟着他们手里的空箱子 —— 箱子留在老周家了,老周说先帮他们保管,等联系好荣宝斋再取。
“涛涛,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 王曼抱起张涛,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周师傅说,那三个瓷瓶和字画,总共能值六万五,还说下个月北京荣宝斋来楚川征集藏品,帮我们联系拍卖。”
张涛心里松了口气,六万五虽然不算多,但加上之前卖黄金的钱,商铺的首付基本够了,不用再贷那么多款。他故意装出惊喜的样子:“真的吗?太好了!那我们是不是不用贷款了?”
“差不多,不过还得留点钱周转。” 张建国笑着说,他现在对儿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了,老周还说,王坤最近也在找古董,让我们小心点,别被他抢了。”
张涛的眼神冷了一下,王坤果然没闲着。前世王坤就是靠倒卖古董发了财,后来还想截胡他手里的郑板桥字画,这一世他绝不会让王坤得逞。“爸,妈,我们别声张,等联系好荣宝斋,赶紧把古董送过去,别让王坤知道。”
“我们知道,老周也这么说。” 王曼点点头,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老周还说,他有个朋友在北京做邮票生意,最近有批 1980 年的‘庚申猴’邮票要出手,问我们要不要买。他说这邮票以后肯定能升值。”
张涛眼睛一亮,1980 年的 “庚申猴” 邮票是新中国邮票中的 “龙头”,后世单枚价格能涨到一万多,现在买正是时候。这可是个绝佳的投资机会,既能赚钱,又能为将来的资本积累添砖加瓦。
“妈,我们买!” 张涛赶紧说,“多买几版,以后肯定能赚大钱。”
王曼和张建国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他们现在对儿子的眼光百分百信任,儿子说能赚钱的东西,肯定错不了。
晚饭时,王曼做了张涛最爱吃的红烧肉,还有黄雷爱吃的炒鸡蛋。黄雷如约来家里吃饭,他一进门就问:“涛涛,古董鉴定得咋样?是不是能买十辆摩托车?”
张涛笑着说:“差不多能买五辆,不过我们要等北京的拍卖行来,卖个好价钱。对了,黄雷,你帮我留意一下,要是听到有人说王坤在找古董,赶紧告诉我。”
黄雷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天天在外面跑,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他夹起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这红烧肉真好吃,比我妈做的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