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李建军已在食堂后院磨刀。他按谭晓晓教的方法舀水淋石,握刀前推后拉,“嚯嚯”声规律响起。
“手腕要稳,不要晃。”谭晓晓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李建军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谭晓晓接过他手中那把缠着防滑布条的方头菜刀,示范道:“磨刀不能只磨中间,刀尖刀根都要照顾到。”她手腕灵活调整角度,“这样磨出的刀刃才直,切东西才利落。”
李建军盯着她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
“今天学两样。”谭晓晓把磨好的刀递还给他,“上午练刀工,下午练火候。”
# 厨艺第一课:刀工与火候
**第一课:土豆丝的粗细**
后厨案板上堆着小山般的带泥土豆。谭晓晓拿起一个洗净去皮,先教握刀姿势:“右手拇指食指扣住刀柄,左手用指关节抵住刀面——这样不会切到手。”
李建军笨拙模仿,手指僵硬如树枝。
“不急,先练姿势。握刀要稳但别死用力,靠手腕带动。”谭晓晓边说边示范。刀落“哒”一声,一片均匀土豆片落下;紧接着哒哒声如急雨,土豆瞬间变成根根均匀的细丝。
李建军看呆了。
“这是基础丝,要粗细长短一致。”谭晓晓将土豆丝放入清水,“你先练切片。不求快,只求匀。每个土豆切二十片,每片厚度相同。”
李建军握刀的手在抖。第一片厚如饼,第二片薄如纸,切到第十片时额头已冒汗。
“停。”谭晓晓按住他的手,“太紧张了。放松,呼吸均匀——下刀屏气,抬刀吸气。”她站到他身后,虚握着他的手带了一次。温热的手覆上手背,李建军先是一僵,随即感受到那股平稳可控的力道。
“再来。”
李建军深吸口气,放慢速度全神贯注。切完一个土豆:二十六片,厚薄不一,但已有进步。
“继续,切完这筐。”谭晓晓指了指那约三十斤的土豆。
李建军埋头继续。起初每一片都需酝酿,渐有手感后速度加快,但厚薄又开始不稳。谭晓晓不时提醒:“手腕!”“呼吸!”“看刀尖!”
一小时后,他右手虎口磨红,左手指关节抵刀处压出白痕,仍咬牙坚持。案板上的土豆片堆成小山,虽仍不均匀,但已比最初好得多。
“歇会儿。”谭晓晓端来水。李建军一口气喝完,活动着僵硬的手指,眼睛却盯着案板:“我切得太慢了。”
“慢是正常的。”谭晓晓随手拿起刀,哒哒声流畅如歌,转眼又是一个匀称的土豆,“我练了十几年,你才一小时。”她放下刀,“知道为什么从切土豆开始吗?”
李建军摇头。
“土豆便宜量大,切坏不可惜;质地均匀,好下刀。”谭晓晓顿了顿,“更因为——能把最普通的东西做好,才是真本事。土豆丝谁都会切,但切得匀、快、省料,就不容易。”她指向那堆土豆片,“你看,厚的能顶两片薄的。三十斤土豆,别人切出二十五斤净料,你可能只剩二十斤——那五斤就浪费在厚薄不均里。”
李建军看着土豆片,若有所思。
“今天的目标不是切多好,是找到属于你自己的节奏。”
**第二课:灶膛里的火与锅里的菜**
下午,李建军开始学火候。两口大铁锅,一口炖着杜仲猪腰汤,一口准备炒大白菜。
“炖汤的火你已有感觉,但炒菜不同。”谭晓晓边倒油边说,“要猛火快炒,火候只在几秒间。”
油热至七成,锅边冒起青烟,她倒入白菜帮子。“刺啦”一声爆响,油花四溅。李建军本能后退,却被谭晓晓叫住:“炒菜的人不能怕油怕火怕烟。”
她快速翻炒,铁勺与锅碰撞出清脆声响。“帮子硬,先下锅。火要旺,翻要快,让每片均匀受热。”一分钟后帮子边缘透明,她才下入菜叶,稍加翻炒,撒盐淋醋,迅速出锅——全程不到三分钟。
炒好的白菜盛在粗瓷盆里,帮子脆嫩,叶子软糯,油润光亮,热气腾腾里带着锅气香。
“尝尝。”谭晓晓递过筷子。
李建军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眼睛立刻瞪大——这和他平时吃的白菜完全不一样!脆生生,咸鲜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酸,开胃下饭。
“火候到了,菜就有‘魂’。”谭晓晓说,“白菜是最普通的菜,但做得好,比肉还受欢迎。”她让李建军自己试试。
第一锅,火小了。白菜下锅后半天没动静,慢慢煸出水,成了煮白菜。
第二锅,火大了。白菜一下锅就焦边,炒出来发苦。
第三锅,油温没掌握好。油太热,白菜下去就炸干了;油太凉,白菜吸油,腻口。
李建军看着自己炒出来的三盆失败品,脸色发白。这些菜不能浪费,食堂还得吃,可这味道……
“别灰心。”谭晓晓把三盆菜倒回一口大锅里,加了点水,重新调味,改成炖菜,“火候是经验活,急不来。今天你先练一个:听油。”
“听油?”
“对。”谭晓晓又倒了一勺油进锅,“油在不同温度下,声音不一样。三成热,几乎没声;五成热,有细密的‘滋滋’声;七成热,‘刺啦’一声,像这样;八成热,声音短促激烈;九成热……那就该着火了。”
她让李建军闭上眼睛听。
铁锅、热油、不同的温度,在听觉里呈现出奇妙的变化。李建军起初分辨不出,但听了几遍后,渐渐抓住了那细微的差别。
“记住这个声音。”谭晓晓说,“什么时候下菜,什么时候翻炒,什么时候出锅,很多时候不是用眼睛看,是用耳朵听、用鼻子闻、用手感觉。”
**意外的“实战”**
傍晚时分,药膳窗口前排起了队。
刘班长今天没拄拐杖,虽然走得慢,但已经不用人扶了。他排在第一个,手里拿着饭盒:“谭师傅,今天还是三七炖鸡?”
“今天换黄芪枸杞炖鸽。”谭晓晓说,“鸽子补气,适合恢复后期。”她转身对李建军说,“这锅汤是你看着火的,你给刘班长盛。”
李建军手一抖,汤勺差点掉锅里。他紧张地盛了一碗,手稳住了,但额头冒汗。
刘班长接过,闻了闻,喝了一口,眼睛眯起来:“嗯……火候正好,鸽子肉都炖化了。”
李建军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来的老吴头却出了问题。他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今天走路都佝偻着。谭晓晓让李建军盛杜仲猪腰汤,自己则快速切了姜片,用粗盐炒热,装进布包。
“吴大爷,这汤趁热喝。这个盐包,敷在腰最疼的地方,敷半个时辰。”她把东西递过去。
老吴头接过,却没马上走,犹豫着说:“谭师傅,我……我粮票不够了。能不能先欠着?下个月补上。”
药膳窗口是收粮票的——虽然比普通饭菜贵一些,但用了药材,成本在那里。这是场部定的规矩。
谭晓晓还没说话,后面排队的人开始嘀咕:
“老吴头又欠账?”
“他家确实困难,老伴儿也病着……”
“可规矩就是规矩啊。”
李建军看着老吴头佝偻的背影,又看看谭晓晓。他忽然小声说:“谭师傅,我……我今天练刀工浪费了五斤土豆,我那份工分,能不能抵老吴头的粮票?”
谭晓晓看了他一眼。
“我饭量小,少吃点就行。”李建军急忙说,“吴大爷他……”
“下不为例。”谭晓晓打断他,转头对老吴头说,“吴大爷,这次先记着。但您得答应我,每天来食堂帮着剥一小时的葱蒜——这活儿坐着就能干,不伤腰。”
老吴头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剥!我剥得干净!”
一场小风波化解了。
**油灯下的总结**
晚上清点完药材,谭晓晓把李建军叫到小桌前。煤油灯下,她摊开那个废账本改的笔记本。
“今天学了什么,总结一下。”
李建军握着铅笔头,想了半天,歪歪扭扭写下:
1. 切土豆要匀,手腕要活。
2. 磨刀要磨全刀刃。
3. 听油声知油温。
4. 炒白菜火要旺,翻要快。
5. 炖汤火要稳,时间要够。
写完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就……就这些。”
“不少了。”谭晓晓说,“学手艺不是一天的事。你今天犯了很多错,浪费了食材,但——”她顿了顿,“你记住了最重要的一点:厨子手里的刀和勺,是给人做饭的。心里要装着吃饭的人。”
李建军重重点头。
“明天继续。”谭晓晓吹熄了灯,“早点回去,给你娘炖的鸡别忘加姜。”
夜深了,谭晓晓锁好食堂门,却没有回宿舍。她走到试验田边,看着月光下静静生长的药材——三七墨绿的叶子,黄芪淡黄的小花。
她想起前世学厨时,师父说的第一句话:“能把土豆丝切好,就能切好一切。”那时不懂,如今懂了。
最基础的,往往最重要。刀工是,火候是,待人的心也是。
远处传来隐约咳嗽声——老吴头家的方向。她从空间取出一小把艾叶包好,打算明天让李建军送去。艾叶驱寒,正适合老寒腰。
夜风带着初冬凉意。她裹紧军外套往回走,月光把影子拉得细长孤单。
但明天,灶火会重新燃起,案板上会有待切的土豆,锅里会有待热的油。那个憨厚的小伙子,会继续他笨拙却执着的“哒哒”声与“刺啦”声。
那是传承的声音。
一点点,一天天,把技艺与心意传递下去。
就像那锅文火慢炖的汤——时候到了,味道自然就出来了。
不着急。
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