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第一食堂如同一台钢铁机器,精密而森严。谭晓晓是其中最新、最边缘的零件,被安排在面点组,每日与沉重的面团打交道。手掌磨出了厚茧,臂膀也常酸痛,但她的动作日渐沉稳熟练。
食堂主任王德贵每周会背着手来巡视几次,审视的目光居高临下,总能挑出些“火候不足”或“不够老道”的毛病。没有明面的刁难,但那堵基于资历的、无形的墙,始终将她隔绝在外。
其他师傅们也保持着礼貌的疏离。她太年轻,又是女知青,难以融入这个以男性老兵为主的后厨世界。关于她“背景”的猜测在暗地里流传,无人询问,但那种隐约的排外感无处不在。
谭晓晓并不气馁。她像一颗沉默的种子,在坚硬的土壤里耐心积蓄力量。白天,她一丝不苟地完成所有工作,并仔细观察着食堂运转的每一个细节。夜晚回到狭小的单人宿舍,她便进入空间,照料作物,研读从农场带来的旧册子,为破土之日静静准备。
她知道,在这里,急躁和冒进只会适得其反。她需要时间,需要契机。
契机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猝不及防。
那是她到军区食堂的第三周。年轻士兵李建军在野外拉练时淋了秋雨,当晚便发起了高烧。卫生队用尽办法,体温却始终顽固地烧在三十九度五以上,人已意识模糊。持续的高烧极易引发危险,卫生队军医焦急万分。
消息传到食堂时,王德贵正背着手检查午餐备料。帮厨小战士焦急地请示:“卫生队问,能不能做点特别容易消化、又能补充体力的流食?”
王德贵皱了皱眉。对于这种水米不进的高烧病号,普通的白粥烂面恐怕无济于事,他也一时无计可施。
“熬点小米粥,尽量熬烂糊点,送过去吧。”他挥挥手,不甚在意。
“可是……军医说,普通粥可能……”小战士有些迟疑。
“食堂就这么大本事!”王德贵语气不耐,“还能变出仙丹来不成?让他们按医嘱治!饭,我们只能做到这份上!”
小战士不敢再说,转身要去准备。
谭晓晓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她想起农场灵泉水的滋养效力,或许……对高烧也有用?
但这念头风险太大。在军区,任何“特殊”都可能招来质疑,更何况她从未在如此危重的病情上试过。
然而,年轻战士危急的病情容不得太多犹豫。
她放下面团,转向王德贵,声音清晰而谨慎:“主任,我老家有个土法子,用些特别的材料熬粥,对外感风寒引起的高热,有时能辅助退热、补充元气。要不……让我试试,给那位同志熬一小锅?”
食堂瞬间一静,所有目光都聚向谭晓晓。王德贵的眉头拧紧了,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她。
“土法子?”他的声音带着质疑和嘲讽,“这是军区食堂,要讲科学和规矩!吃出问题谁负责?”
谭晓晓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决:“用的只是最普通的米、水和常见配料。我可以全程公开操作,接受监督。那位同志情况危急,任何可能帮到他的尝试都值得考虑。如果主任不放心,我愿意立字据,个人承担一切后果。”
“你承担?”王德贵嗤笑一声,“你一个借调来的知青,拿什么承担?出了事,还不是我们食堂,是部队负责!”
气氛僵持住了。谭晓晓知道,王德贵绝不会轻易松口。她正飞速思考着还能如何争取时,食堂门口,一个冷硬低沉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让她试。”
众人愕然回头。
陆霆骁不知何时站在了食堂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大半的光线。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扫过王德贵,最后落在谭晓晓身上。
“陆团长!”王德贵连忙换上一副恭敬的神色,但眼神里还是带着不认同,“这……这不合规矩吧?万一……”
“规矩是人定的。”陆霆骁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救人要紧。谭晓晓同志在农场有过照顾伤病员的经验,她提出的方法,可以一试。”他看向谭晓晓,“你需要什么材料,多长时间?”
谭晓晓压下心中的悸动,迅速回答:“只需要上好的粳米,充足的清水,一个小砂锅,文火慢熬。另外……需要一点点姜丝和葱白,如果能有薄荷叶更好。大约需要一个小时。”
“按她说的准备。”陆霆骁对王德贵道,随即又补充,“王主任,你亲自监督整个过程。所有用料、步骤,详细记录。”
王德贵脸色变幻,最终在陆霆骁无形的压力下,只能点头:“是,陆团长。”
角落里的小灶很快备好。谭晓晓仔细挑了些上等粳米,淘洗时悄然换入了灵泉水。砂锅里,米、姜丝、葱白和仅有的几片薄荷叶在泉水中静静相汇。
王德贵就站在一旁,紧盯着她每一个动作。谭晓晓稳守着文火,让粥汤始终将沸未沸,轻轻搅动。
渐渐地,一股清冽纯净的香气从砂锅中升起——带着淡淡的甘甜与植物清香。它不浓烈,却仿佛能穿透空气,直沁心脾,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王德贵抽了抽鼻子,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这味道……确实不同寻常。
一个小时,在紧张和等待中过去。砂锅里的粥,米粒已经完全化开,粥汤浓稠如乳,色泽莹润。谭晓晓熄了火,将粥盛入一个保温的搪瓷缸里。
“王主任,粥好了。”她将粥递给王德贵检查。
王德贵揭开盖子,那奇异的清香更加明显。他舀起一勺,看了看,又闻了闻,终究没敢尝,对旁边等候的小战士挥挥手:“赶紧,趁热送到卫生队去!告诉军医,这是……是特制的病号粥。”
小战士端着粥,飞跑而去。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食堂里恢复了忙碌,但气氛却有些微妙。王德贵不再理会谭晓晓,但看她的眼神更加复杂。其他人则不时偷眼打量她,私下里低声议论。
谭晓晓回到面案前,继续揉着那团未完成的面,心却悬着。她不知道灵泉水对如此严重的高烧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万一……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个小战士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欣喜。
“退……退烧了!李建军的体温开始往下掉了!刚才喂了小半碗那个粥,他好像有点意识了,还知道吞咽!军医说,虽然还在烧,但趋势稳住了,人也安稳了不少!让……让问问,那粥还有没有?晚点能不能再送点?”
食堂里瞬间鸦雀无声。
王德贵猛地转过头,看向谭晓晓,眼神里的质疑和傲慢,第一次被强烈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所取代。
谭晓晓轻轻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她看向小战士,点了点头:“还有,我这就去准备。”
她没有看王德贵,也没有看周围那些神色各异的同僚,只是转身,重新走向那个小炉灶。
灵泉煮粥,高烧速退。
这一次,她不仅是在救人,更是在这壁垒森严的军区食堂,用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而站在食堂门口,并未离开的陆霆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谭晓晓沉静忙碌的背影上,那向来冷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个女知青,似乎总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而这一次的惊喜,关乎人命,也关乎他接下来的某些安排。
风,似乎从食堂的门口吹了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却也吹动了某些固化的格局。
谭晓晓这枚沉默的种子,在坚韧地顶开第一块压顶的巨石后,终于,让一丝属于她的嫩芽,透出了这坚硬的地表。而随之而来的,必将是更猛烈的风雨,与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