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路希安紧绷如水面的心湖,激起一圈圈警惕的涟漪。
他没有立刻转身,只是慢慢地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来人。
是布雷特,那个热情得有些过分的大队长。
“……他怎么会在这里?”
路希安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几种可能性,巧合?还是跟踪?
之前的相处,路希安几乎忘了他那张憨厚面孔下,潜藏着审判异端的冷酷职责。
“布雷特大队长,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路希安转过身,靠在另一边的砖墙上,表情平静,仿佛只是在夜里出来吹吹风。
“睡不着,出来走走。”
布雷特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撑在冰冷的石砖上,望向无月的星空。
“塞拉菲娜让我来盯着你一下。”
“不过,说实话,就算她不吩咐,我今晚也会过来看看,我知道,你差不多该走了。”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让路希安瞳孔微微一缩。
被察觉了?
什么时候?是自己表现得太急切了吗?
他自认伪装得天衣无缝,除了洗礼时对塞拉菲娜的话语时候稍微激进了点,平时的言行举止都符合一个天赋异禀、但对教义尚存困惑的见习骑士身份。
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
不过内心翻江倒海,路希安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您说什么,大队长?我不太明白。”
布雷特没有戳穿他的伪装,只是呵呵笑了两声,笑声爽朗,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别紧张,小子,白日城虽然不错,但对你来说,终究是个新手村,有本事的人,怎么可能甘心一直待在这里呢?”
“新手村……”
这个词让路希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应该…这只是一个巧合的比喻吧,这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游戏术语。
“这里很好,骑士团的大家……也很好。”
路希安言不由衷地说道。
“是啊,所以你才更要走。”
布雷特忽然扭头,一双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仿佛能看穿他灵魂的伪装。
“因为我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
气氛在这一刻凝固了,远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队察觉到有声音的巡逻城卫兵手持长戟铿锵地走了过来。
不过在他们看到是布雷特后,连忙立正行礼。
“行了,这里没啥,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布雷特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转向路希安,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既然要走,就别从这儿像做贼一样溜出去,我送你从正门出去,大大方方地走,这样以后想回来的话,也更方便。”
路希安沉默地看着他,布雷特的眼神真诚,没有一丝恶意。
就像一个宽厚的兄长,在为即将远行的弟弟送行,而不是一个异端审判者在盘问嫌犯。
在对方那不容拒绝的善意面前,路希安发现自己的一切计划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多余。
他还能说什么,难道真的要像布雷特说的那样从这里像做贼一样出去?
他只能点了点头。
“……谢谢你,大队长。”
两人并肩走在城墙宽阔的跑道上,巡逻卫兵在他们身后逐渐远去。
突然,布雷特那只大手又一次重重地拍在了路希安的肩膀上。
“砰!”
一股沉重如山岩的力道猛地压下。
若是寻常的见习骑士,被这么结结实实地来一下,恐怕会立刻踉跄半步,甚至龇牙咧嘴地叫出声来。
这力道远远超出了“友好”的范畴,更像是一种较量,一种试探。
但路希安的身体纹丝不动,这股力量对他而言,就像微风拂过山岗,除了让他更清醒之外,毫无影响。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彻底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布雷特经常用这种方式不经意的拍击他的肩膀,之前,路希安只当这是对方粗犷的热情,是他表达亲近的方式。
现在想来,这哪里是热情,这分明是一次又一次的测试,布雷特在测试他的身体有多坚固,以此来判断实力。
“你的身体,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见习圣骑士都要强壮太多了。”
布雷特收回手,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像是在自言自语。
“最开始,我还以为是某种罕见的血脉天赋呢,是从你骨子里长出来的。”
“但是后面,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就算是血脉天赋,也不可能在低阶的时候就这么强。”
“除非……你的实力一开始就是伪装的。”
路希安的知道,最关键的问题来了,他迎着布雷特的目光,问出了那个疑惑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抓起来?以‘天平’的标准,我遮遮掩掩的行为,已经够得上审判台了吧?”
布雷特稍微停下脚步,正视了路希安一眼。
“没想到,你居然连天平都知道,没错,我隶属于圣剑与天平第七大队,同时,我也是‘天平’分队的一员。”
圣剑与天平,路希安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关于这个组织的游戏设定。
圣剑和天平既是骑士团的名字,也是其中两个最精锐的分队。
圣剑分队是最锋利的刀刃,负责裁决和净化异端。
但在圣剑分队执行任务前,还有一项重要工作,那就是负责调查、审理、裁定,而这项工作则是由天平分队来进行。
路希安看着布雷特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他在说到自己还隶属于天平分队的时候,似乎流露出一丝明显的疲惫。
“为什么不抓你?如果是十年前的我,在察觉到你不对劲的情况下,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把你抓起来,甚至是裁决。”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重。
“那时候的我,和现在的塞拉菲娜一样,坚信教义容不得半点偏离,一切异端都是必须被修正的错误。”
“那现在呢?”
路希安追问道。
布雷特停了下来,沉默了许久,久到路希安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然后,他开始讲述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他自己的故事。
“十年前,我还是骑士团的新锐,刚刚晋升为小队长,意气风发,那时候,我们接到了一个来自北境的案子。”
“报告称,一处偏远村庄的林中有一位女巫,正在使用禁忌的魔法,腐化森林,并诱骗村民作为祭品。”
布雷特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深不见底的回忆之海。
“我带队前往,找到了那个女巫的林中住所,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用藤蔓和树根构成的法阵,法阵中央,则躺着很多被束缚的村民。”
“人证物证俱在,但那女巫却辩解说她是在净化一种来自地下的瘟疫,那些村民是自愿治疗的病人。”
“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布雷特自嘲地笑了笑。
“她的魔力狂乱,原始,与现有的魔法体系不同,所以我就笃定了她是邪恶的亵渎者,她的发言不过是在面对圣光审判时苍白无力的狡辩,甚至就连一些村民为她求情我也只认为是被蛊惑的。”
“邪教徒们惯用自爆的伎俩来搞破坏,她的能量波动又不稳,所以担心迟则生变的我以‘天平’之名,当场就裁定了她为异端。”
“在我下达裁定后,‘圣剑’的成员马上执行了净化,就在那座法阵前,当着所有村民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