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的马车在无尽的风雪中颠簸前行,沉重的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仿佛永无止境。云舒躺在冰冷的车板上,身下只垫着一层薄薄的干草,每一次颠簸都如同酷刑,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脏腑像是被移位,经脉中空空荡荡,唯有《太阴冰魄诀》最本能的、微弱如丝的气息在缓缓流转,吊住她最后一缕生机。
她的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浮沉,如同暴风雨中即将熄灭的烛火。然而,一股坚韧的、源自末世求生本能的意志,死死拽着她,不让她彻底沉沦。她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渐渐地,除了剧痛,她开始感知到更多。一股外来的、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体内那磅礴的、已达筑基九层巅峰的混沌灵力,以及额间那灼热的冰凤血脉印记,牢牢封印、压制。此刻她所能调动的,微乎其微,大约只有炼气三四层的水准,而且灵力属性被巧妙地伪装成了单一、平和的水灵根,与她之前展现的五色混沌和极致冰寒判若两人。
身上的重伤也被一种极其高明的医术处理过。表面看来,她只是受了严重的内外伤,失血过多,气息奄奄,正符合一个在灾难中侥幸生还、却濒临死亡的弱者形象。这伪装天衣无缝,连她自己初醒时,都险些被这具身体表面的虚弱所迷惑。
是谁?在她于NR-1实验室自爆陷阱中“假死”后,如此精准地找到了她,并布下了这个局?是敌是友?
马车外,风雪声中夹杂着押送者断断续续的交谈,如同破碎的线索,飘入她耳中。
“…真是晦气!摊上这么个差事。这云薇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哦不,是倒了什么血霉…霜狼城往东三百里的商路,多少年没出过大雪崩了,偏偏让她赶上…”
“…谁说不是呢,听说整个商队十几号人,连人带货物,全埋下面了。搜救的人挖了三天,就挖出她一个还有气的,也离死不远了…”
“…好歹是记在族谱上的旁系子弟,虽然血脉稀薄得都快没了,但总不能真见死不救,落人口实。正好本族祭典快到了,按照老规矩,各地旁支适龄子弟都需回族观礼,带她回去,也算全了礼数…”
“…祭典?我看这次祭典不简单…听说主家那边最近动静很大,连常年闭关的老祖都惊动了…前阵子祖地那边好像还出了什么乱子…”
“闭嘴!不想活了?主家的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做好自己的事,把这‘云薇’送回去,交了差就算完事!”
云薇?旁系子弟?祭典?老祖出关?祖地乱子?
破碎的信息在云舒脑海中迅速拼凑。她立刻明白,自己顶替了一个在雪崩中“奇迹”生还的旁系弟子“云薇”的身份。这个身份安排得恰到好处——血脉稀薄,远离权力中心,遭遇天灾合情合理,符合回族参加祭典的条件,不会引起过多关注,却又给了她一个合理进入云家堡的理由。
能有如此缜密布局,在她“假死”、能量混乱、强敌环伺的险境下,依旧能准确找到她,并动用资源完成这样一场李代桃僵戏码的……
是**韩长老**!或者说,是韩长老所属派系的力量!
只有青岚宗这个级别的庞然大物的高层,才有如此精准的情报、如此隐秘的渠道、和如此胆量,在云家势力根深蒂固的北境,玩这一手瞒天过海!那枚雪影留下的、看似普通的雪花玉符,恐怕功能远不止联系雪影,更是一个极其隐秘的示警和定位信标,在关键时刻,引来了韩长老派系的介入。
当初在青岚宗,韩长老就对她这个“五灵根废柴”另眼相看,多有回护,甚至在她从北境归来后亲自召见。现在看来,那绝非偶然的惜才,而是早有布局。韩长老派系与云霆、乃至其背后的天机阁,定然存在着深刻的、不可调和的矛盾。自己,不过是他们打入云家内部的一枚棋子,一把尖刀。
想通了这层关节,云舒心中反而一定。互相利用罢了。韩长老需要她这把刀来搅动云家这潭深水,而她,也需要借助这股外力,潜入龙潭虎穴,去完成自己的复仇与救赎。各取所需,倒也公平。
她不再挣扎,开始有意识地配合这层伪装。默默运转《太阴冰魄诀》中最基础、最不易察觉的疗伤法门,被封印的混沌灵力如同地下的暗流,极其缓慢却坚定地滋养着受损严重的经脉和脏腑。同时,她将所有感官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车外每一丝风声、每一片雪落、以及押送者偶尔泄露的只言片语,贪婪地收集着关于云家本族、关于即将到来的祭典、关于近期风云变幻的一切信息。
数日颠簸,仿佛漫长如年。
终于,马车缓缓停下。透过车帘狭窄的缝隙,云舒看到了一座无比巍峨、如同洪荒巨兽般匍匐在巨大冰谷之中的庞大城堡群——**云家堡**。
黑色的玄岩与万载不化的晶莹冰层巧妙而坚固地交织在一起,构筑成高达数十丈、望不到边际的宏伟城墙,以及无数座如同利剑般直刺灰蒙蒙天空的尖顶塔楼。整个城堡上空,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流转不息的淡蓝色阵法光晕,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古老、森严与冰冷气息。这里,就是北境霸主云家的权力核心,也是她一切痛苦与仇恨的源头。
马车在接受了一番严格却流程化的盘查后,最终驶入了城堡外围区域。与内城的宏伟相比,这里显得拥挤而简陋,建筑低矮,街道狭窄,来往的行人也多是衣着普通、气息不显的旁系子弟或仆役。
她被安置在一处专门用于接待回归旁系子弟的院落里。院子不大,透着一种无人打理的荒凉感。
两个面无表情、眼神麻木的仆妇将她从马车上抬下来,如同搬动一件货物,毫不怜惜地丢进了一间只有一床、一桌、一凳的冰冷房间。硬邦邦的床板撞击着伤处,让她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老实待着养伤,祭典开始前,会有人来查验你的身份。别惹麻烦,否则……”其中一个仆妇冷冰冰地丢下几句话,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随即“哐当”一声从外面锁上了房门。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雪呜咽声。
云舒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不再是之前的痛苦与迷茫,而是如同窗外冰雪般冷静、深邃的光芒。她仔细打量着这间狭小、简陋、却暂时能提供一丝庇护的囚笼。
云薇。
从现在起,她就是云薇。一个血脉稀薄、父母早亡、在外艰难求生、又刚刚遭遇大难、侥幸捡回一条命的旁系女弟子。
她轻轻抬起手,抚摸着胸口。在那里,隔着粗糙的衣料,是母亲慕予卿留下的慕家令牌冰冷的触感,是那枚记载着NR实验室星图血债的水晶球沉甸甸的重量。丹田深处,千机冰云伞虽灵光黯淡,陷入沉睡,但那丝与她性命交修的联系从未断绝,正如同冬眠的种子,在混沌灵力的滋养下,等待着破土重生的那一刻。
伤势依旧沉重,封印如同枷锁,敌人近在咫尺,步步杀机。
然而,云舒的眼底,那簇冰冷的火焰却越烧越旺,仿佛要将这北境万载的冰雪都点燃。
她来了。
不是作为任人宰割的容器,不是作为仓皇逃窜的猎物。
而是作为归来讨债的……复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