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灵气流转,墙壁上阵纹微光闪烁,虽不甚强大,却足以隔绝外界窥探。
江见秋此刻神情沉静,气息微收,整个人完全不见这场计划决策之时的锋芒,宛如一株静待风雨的青竹。
这段时间,外界传来的动静并未停止,短短数日内,就已有三波不同身份的修士前来掌刑殿‘探望’江见秋。
第一波是丹鼎峰一位温文儒雅的客卿长老,借口是想替江见秋调理伤势,顺便看看她是否“魔气入体,尚可挽回”。
被历无赦客气地挡了回去。
第二波是万灵殿的执事,与江见秋比较熟络,多次前往探望青鸾都是他为其放行,此次前来也是因为不信江见秋会做出这等事,前来探明真相。
第三波则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百花峰执事团代表,他们以掌门授权的“宗门声誉监察”名义,要求“亲自验查”。
但无一例外,全被挡在门外。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急躁。”历无赦冷笑着退回密室,将阵法再度加固:“你说得没错,小友,他们已经坐不住了。”
江见秋沉思片刻,问道:“是否有谁试图将我带出掌刑殿?”
“有,器修峰,赵无咎。”历无赦沉声道:“他来得最早,言语诚恳,提出要以器修峰的名义保下你,由柳承阳亲自监管,并承诺会为你压制体内魔气,重回正轨。”
江见秋微微点头,此人的行为并不会让人起疑,毕竟器修在门内的形象一直都是觊觎云镜炼器一道传承,有此机会,自然会果断出手。
或者说,他们如果没来,才更会惹人怀疑。
“前辈,先前在云镜外,慕容主座准备为我服下的丹药,如何了?”
历无赦挥手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个玉瓶放在桌案之上,微微摇头:“我已经找人看过了,并无异常。”
江见秋微微点头,眸光闪烁。
对方比她想的还要更能沉得住气,距离静渊师祖返回宗门的时间,只有十天了,对方仍旧按兵不动,甚至没有露出丝毫马脚。
看来……还需要再添一把柴啊。
想到这里,她压低声音开口道:“前辈,我师尊返回宗门了吗?”
历无赦点点头,又摇摇头。
意思很明显,回来了,但不在云镜峰,而是藏在了暗处。
“好,麻烦前辈告知我师尊,请她将监控中的妖……域外天魔腐化的修士抓捕一批,带回宗门问斩。”
玄霄不是没脑子之人,在云镜魔灾后,她便在周遭城镇中建立的地下散修监控网络,表面装作对妖兽不共戴天,遇之必杀,实则所有斩杀之人都是没有监控价值的对象。
她一直想要将部署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抓出来,可对方藏得实在太深,且能抓到的蛛丝马迹全部都是底层小喽啰,根本无法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
而江见秋的想法很简单,便是继续刺激暗中之人,向它们明示,自己一方有能力分辨妖兽与正常人之间的区别,自然也发现了自己这位‘犯人’体内的种子,让它们知道,门内流传的事情不是谣言,待宗主返回便问斩,不是空话。
如此,只要对方真的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必然会有所动作,露出更多的马脚。
历无赦同样想通了这一点,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笑意,看向面前小丫头的眼神更加欣赏了。
“好!我这就去联系!”
“另外……”
江见秋犹豫了一下,从移星镯中取出一个冰块,正是青崖城林家护院那颗被切碎的心脏。
其中的妖兽种子已经被玄霄带走,但剩下的部分仍然带有妖兽气息。
她将这堆碎肉交给历无赦,同时交代道:“前辈明日召集诸峰主座,将此物展示给他们看,但不要解释,也不要让其他人触碰,保持神秘。”
历无赦好奇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盒子,不解地询问:“这是何物?”
江见秋回忆起当初师尊的表现,并未说出实话,而是模棱两可地说道:“域外天魔气息浸染之物,前辈也莫要过多接触,否则容易产生心魔,对修行不利。”
听到这话,历无赦顿时严肃了起来,对其释放多道禁制,随后将其放进了储物戒之中。
他已是化神巅峰,距离炼虚仅有一线之隔,若在此时产生心魔,恐怕就要突破无望了。
“我知道了,小友也要小心才是,恐怕对方动手的时间,已经近在眼前了。”
……
第二日清晨,天未亮,月墟宗主峰议事殿中已聚满了人。
此次会议由洛清欢主持,诸峰主座与殿主皆已落座,唯有宗主静渊尚未归位,其主座之位仍空着,却无一人胆敢正视。
洛清欢穿着一身月白色仿八宝玄衣,笑意如常地立于主座之侧,手执玉册,轻声开口:“诸位前辈,我师尊尚未归宗,此番事务仍由我暂代主持。今日有三事,需与列位共议。”
她目光环顾众人,不紧不慢地掀开玉册第一页,语气即便在面对一众主座、殿主,仍旧有些慵懒,甚至众人都觉得,这位宗门最具天赋弟子,莫不是个眠修?也就是睡觉修炼法?
“第一件事,宗门近三月灵石收支失衡,丹药、法宝、阵纹等开销居高不下,收入却寥寥,灵石周转,已显捉襟见肘。”
她话音一落,丹鼎峰主座眉头顿时紧皱,阵修峰主座也轻叹一声。
这俩是宗门内耗材大户,然后才是器修和符修。
毕竟炼器一次就要数月,甚至数年;制符虽用料讲究,但消耗并不多。
不像这俩,丹修有事没事开坛炼一炉,炼废了就说是天时不好,从不怪自己;阵修没事就爱研究新阵法,可阵法一道传承数万载,哪是那么容易推陈出新的?大多时候都只会造成爆炸或灵气乱流,一大堆材料毁于一旦。
“我丹鼎峰炼丹需大量珍材,近日各地药材价格飞涨,耗资更甚。”慕容延淡然开口。
“本峰阵法布置亦属要务,不得缓。”阵修主座也不甘示弱。
洛清欢笑眯眯地轻叩桌面,语气一如往常:“诸位说得都对,但宗门灵石非无源之水,总得节流开源、合理分配嘛。若再无办法,只能暂停非必要炼制和布阵,优先保障升仙大会与各峰日常。”
她话虽柔和,实则等于勒令几峰收缩支出,顿时让丹鼎与阵修两峰主座皆脸色不善,却也无法反驳。
“第二件事——”历无赦开口接下,目光扫过一众同门:“宗主传信归宗日期,尚需九日。”
话音落下,整个议事殿气息一变。
原本还有几位主座交头接耳,此刻却齐齐沉默,或微皱眉头,或转目低语,皆在消化这则消息的分量。
历无赦嘴角微挑,眸中一丝寒意转瞬即逝,他缓缓取出一个玉盒,平稳地放在案几正中。
“第三件——”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片刻停留于器修峰柳承阳与丹鼎峰慕容延之上。
“江见秋之事,证据确凿,不容争辩。”
他没有详述,也没有解释,只将那枚封印着冰块的玉盒缓缓开启一线,顿时,一股诡异且若有若无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仿佛从骨髓中泛起令人不适的寒意。
丹鼎峰主座慕容延微微皱眉,指间灵气波动,悄然施展遮障之术;而柳承阳则神色如常,甚至不曾抬头细看一眼,只是低头摩挲着手中茶盏,似乎根本未将这玉盒放在心上。
其余峰主虽有议论,却都对这未知之物保持克制,未敢轻举妄动。
历无赦未做任何解释,只轻轻将玉盒合上、收起,语气平淡:“此物不宜久留,仅供列位知晓。”
他缓步归位,继续道:“月墟宗境内,近期魔修活动日渐频繁,已有几个小镇被袭、丹室被毁,极可能是邪修所为。为防内乱,我已派人前往清剿,若有弟子于途中折损,还望列位宽宥。”
此话向众人传达两层意思,第一是掌刑殿近期会派遣大量人手前往总门外斩魔,内部会较为空虚;第二就是告诉他们,我掌刑殿已经掌握探查邪魔的手段,江见秋的问题,不是空穴来风。
“以上三事,诸位可有异议?”历无赦目光如剑锋横扫,语气不容置疑。
没有人开口。
这正是他要的结果,敌人尚未露出獠牙,但警觉的气息已经蔓延,接下来,只需再进一步,便是风暴骤起之时。
……
当日下午,阳光正烈,渡仙集的石板街道被照得发白,雾气也被晒散了大半,唯有街中央的灵泉仍旧雾气氤氲,映照出灵石飞桥的倒影。
就在这时,集市东侧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动静。
“快看那边!”
“那是执法队……他们押了人!”
“快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何事!”
修士如潮水涌来,却又在掌刑殿执法队的前方纷纷让开了一条道。
执法队身穿统一的黑金战袍,步伐整齐、神情肃穆,每人腰间悬佩法剑与灵符,灵力波动森然冷冽,最低都是筑基中期,每一支小队都由金丹镜率领,队伍最前方赫然是一尊元婴。
而他们押解的那一队人,却引得众人一片哗然。
那是一群气息极其古怪的修士,他们穿着各异,甚至说得上是朴素,却都被灵布紧紧蒙住头颅,灵力封印,行走僵硬,有的身上甚至还有未止的血迹,有的则一动不动,早已气绝身亡,却仍被强行牵引着走在队列中。
而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们身上的气息!那不是正道修士该有的清明灵流,而是一股扭曲、混乱、污秽的气场,时而如猛兽嘶吼,时而如婴啼夜哭,扰人心神。
“这……便是魔修吗?”有人低声问,声音中带着畏惧。
在此地大部分散修都未真正接触过魔修,毕竟魔修的大本营远在西荒,距此处无比遥远,根本不是他们这种低阶修士可以前往之地。
“听说他们专门吞噬人的神魂,还能附体夺舍……”
“据传,前段时间盘踞青崖城的林家,便是一魔修家族!与其同为四大家族的其余三家,皆被其毁灭!手段极为毒辣!”
“那林家已经被灭了吧?似乎是引得星君震怒,降下天罚,整个府邸都成了天坑!”
“着实可怕!”
“是啊……连执法队都要结队而行……”
见散修门聚集于此,执法队长高声开口,声音在街市上空震荡开来:“奉掌刑殿令,此为月墟宗捕获魔修余孽——”
话音一落,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刻着“掌刑”二字的金纹令牌,高高举起,灵光耀眼,周遭灵气震荡,顿时让许多怀疑之人闭了嘴。
“魔修之道,与我修真界不共戴天!值此升仙大会将启,诸邪潜伏,妄图乘虚而入。月墟宗自今日起,正式展开【猎魔清剿】行动,严查境内一切异常气息之人!”
“诸位散修道友,请勿庇护陌生修士,勿擅传谣,若有魔修踪迹,务必第一时间通报宗门执法使者,宗门将给予重谢!”
“若发现故意隐瞒者……一律按勾结魔道处置!”
话落,全场一片沉寂,所有人都被这从未有过的公开宣告震慑住了。
“这次是……真的要开杀戒了。”
“掌刑殿那位传言中的殿主,果然如传说一般冷厉果断。”
“看样子,升仙大会之前,这东洲怕都要风起云涌了……”
不远处,那名满头银发的少女同样看着执法队中的魔修,忽然拉了拉自己姐姐的袖角,小声道:“姐,你说我们把那个叫余瑾的姑娘抓起来送去执法队如何?她不是自称为那魔修江见秋的好友吗?说不定……”
“别说话。”她身旁的女子低声斥道,目光沉凝地望着执法队远去的方向,银色耳朵在斗篷下轻轻颤动:“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此女身上并无魔修气息,而这群人……”
发白女子面色肃然,看向被押送的诸多修士,眉头紧蹙在一起。
魔修她是接触过的,在她们生存之地,时常便有魔修前来骚扰,可这群人,身上的气息与西荒魔修完全不同,即便是她都不清楚这群人到底是何物!
可这气息……却让她似曾相识。
……
傍晚时分,月墟宗主峰之巅,斩魔台正式启用。
这是宗门多年未曾动用的刑杀之地,位于主殿之外、灵脉交汇之上,四方高悬八柱,柱上铭刻封魔阵文,其下刻着断魂杀咒,台面为整块祭血石所铸,曾于千年前用于诛灭邪道数十宗之人。
今日,它终于再次见证血光重现。
天色暗沉,乌云压顶,诸峰弟子、内门执事,甚至部分外门弟子皆奉命列于斩魔台下,衣襟随风猎猎,神情肃穆。
一名魔修被押上高台,灵力尽封,神魂浮现。
那是一个不断挣扎的小人,他嘶吼、哭喊,将自己的恐惧展露无遗,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肉身被束缚在祭血石台上。
执法长老高举灵剑,喝令祭灵,随后一剑斩落!
第一人,首断而亡,灰飞烟灭。
第二人,魂体震荡,嘶声惨叫,最终化为黑雾,被台下大阵所吞。
第三人……仍在大笑,不屑回头,直到灵剑刺穿心脏,才露出一抹惊恐。
台上剑光连连,血雨飞洒,却无一滴沾染台外。
不多时,十余名魔修尽数斩灭,天地灵气随之微动,似在为此而波澜。
历无赦立于台前,身披玄金长袍,手持掌刑令,目光如电。
“凡修魔道者,与月墟宗势不两立!”
“升仙大会在即,宗门绝不容任何污秽之气玷染传承之地!”
“此为第一日斩魔,若再有妖魔作祟——来者,斩无赦!”
雷声轰然,震荡九天。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
月墟宗,动真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