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礼口若悬河,绘声绘色,但却刻意略去了王璟若那令人不安的、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谢明君掷剑于地时那决绝而轻蔑的眼神,只极力突出自己的“果决勇武”与对方的“狼狈不堪”,试图将这份“功劳”最大化。
李存义半眯着眼睛,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温润剔透的玉如意,眼神有些涣散,似乎还沉浸在昨夜笙歌的余韵之中,闻言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知道了。”他声音带着一丝纵欲后的疲惫与沙哑,显得有气无力,“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一个耍弄枪棒的妇道人家,如今成了笼中鸟、阶下囚,还能翻了天去?看紧点,别让他们轻易死了就行,朕……朕或许还有些话要问问。”
他对王璟若的下狱似乎并不十分在意,更多的是一种长久以来积压的嫉妒、猜忌与隐隐的恐惧终于得到宣泄的轻松感,仿佛搬走了心头一块压了许久的、既沉重又令他不安的巨石。王璟若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他这些年的昏聩与失德,如今镜子被蒙尘,他自然觉得舒坦了许多。
侍立一旁的刘玉娘却微微蹙起了描画精致的柳叶眉,她敏锐的直觉捕捉到了李存礼话语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与刻意回避。她伸出染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轻轻抚平了宫装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柔声开口,声音依旧娇媚婉转,如同出谷黄莺,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审慎与冰冷:“魏王辛苦了。此番拿下王璟若,确是大功一件,陛下与本宫都记在心里。”她先是一顶高帽戴上,随即话锋微妙一转,“只是……本宫听闻,王璟若尚有一幼子,名为王曦,此次为何不曾一并拿下?莫非是走脱了不成?”
李存礼脸上那得意的红光瞬间褪去几分,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与慌乱,他连忙更深地躬下身,语气带着几分辩解与请罪的味道:“回娘娘,此事……此事臣弟也觉蹊跷。臣弟派人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查遍了整个王府,连柴房、地窖都未曾放过,更是动用了早已安插在王府的内间眼线反复确认,都……都未曾找到那幼子的下落!问及府中所有仆役婢女,皆言不知,口径一致,只说前些时日便未见小公子踪影,还以为是夫人带在身边……或是提前送去了别处安置。此事,确是臣弟疏忽大意,办事不力,请陛下、娘娘恕罪!”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与殿内的冰寒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见了?”李存义这才稍微坐直了身子,皱了皱眉,窗外适时地滚过一声闷雷,轰隆隆由远及近,天色骤然暗了下来,殿内不得不提前点起了灯烛。他随即便又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仿佛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一个尚在襁褓、连话都不会说的吃奶娃娃,能掀起什么风浪?或许是王璟若自知罪责难逃,提前将孩子送去了哪个不为人知的亲戚家,或者哪个乡野角落躲藏起来了吧。茫茫人海,如何寻觅?不必为此等小事大惊小怪,徒耗精力。”在他看来,一个婴儿的威胁,远不如李昭那数万大军来得实在。
“陛下,”但刘玉娘却不这么想,她轻盈地转过身,面向李存义,绝美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楚楚动人的忧虑,仿佛全心全意在为皇帝、为社稷着想,“非是臣妾多心,妇人之见。只是……王璟若此人,心机深沉,狡兔三窟,不可不防啊。他既然能提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幼子送走,必是早有预谋,留有后手。这孩子虽小,却是他王家唯一的血脉延续,更是他与谢明君最大的软肋。若被某些心怀叵测之人利用,作为要挟或者将来复起的旗号……或者,待其长大成人,知晓今日父辈之事,心存复仇之念……恐成他日之祸患,后患无穷啊。”她的话语轻柔如羽,却像一根根淬毒的细针,精准地扎在李存义那本就敏感多疑、脆弱不堪的神经上。她太了解这个男人的弱点了。
李存义把玩玉如意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眼神闪烁不定,脸上掠过一丝阴霾。殿外开始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初时细密,很快便转为瓢泼,哗啦啦地敲打着殿顶的琉璃瓦和殿外的汉白玉栏杆,仿佛在为这暗流汹涌的朝局奏响紧张的序曲。这雨声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刘玉娘见状,知道火候已到,立刻对依旧躬身待命的李存礼吩咐道,语气变得不容置疑:“魏王,陛下仁厚,不以为意,但我们为人臣子者,却不可不虑万全。此事还需你多费心,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立刻加派人手,动用一切可用之力,暗中在洛阳城内及周边州县,仔细搜寻那孩子的下落。记住,要暗中进行,密而不宣,不要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活要见人,死……”她顿了顿,朱唇轻启,吐出冰冷的字眼,“也要有个确切的交代,以绝后患。”最后几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森然寒意。
李存礼心中一凛,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连忙躬身应道:“臣弟明白!谨遵娘娘懿旨!这就去办,定当竭尽全力!”他不敢再有丝毫怠慢,立刻转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飞霜殿,安排人手在全城及周边进行拉网式的秘密搜捕。然而,王曦早已被林安南这等宗师人物带走藏在了晋王府中,此事极其隐秘,又岂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官面手段所能找到?于是一连数日,动用了洛阳府、刑部暗探乃至江湖线人,依旧是毫无结果,仿佛那个八个月大的婴儿如凭空蒸发了一般。这徒劳无功的搜寻,反而因为动作过大,打草惊蛇,让一些原本就心怀异志、暗中观望的人更加警惕,也使得洛阳城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诡谲。
就在李存礼如同没头苍蝇般,顶着瓢泼大雨在洛阳城内疯狂搜寻王曦下落的同时,位于城西永泰坊的杜厚朴府邸,气氛却如同这天气一般,凝重得化不开。自从王璟若被捕下狱后,他便被软禁在家,府内外更是被刘玉娘等人加派了不少人手,以李存义的旨意,命他在府中待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