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行钦当即下令,全军紧急拔营,为了速度,甚至丢弃了大量笨重的辎重和多余的甲仗,率领步骑万余人,仓皇如丧家之犬,向南急速撤退。同时,他立刻修书一封,以八百里加急送往洛阳,在奏表中极尽诬蔑虚构之能事,声称“李昭至邺都,即与叛军赵在礼合流,欲称帝于河北。其假意派牙将张虔钊诱臣入城,欲行加害。臣洞察其奸,力战得脱。李昭已公然举起叛旗,请陛下速发大兵征讨,臣当为前驱,戴罪立功!”
当张虔钊历经千辛万苦,狼狈不堪地再度潜回邺都,将元行钦拒不信任、反而南撤并上表诬告的消息带给李昭时,李昭正在刺史府中度日如年,他表面强自镇定,内心实则焦灼万分。听闻此讯,更是如遭五雷轰顶,愣在当场,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一股冰寒彻骨的绝望,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最后一丝希望通过正规途径澄清事实、戴罪立功的希望,被元行钦这落井下石、狠毒无比的一击,彻底粉碎了!可以想见,那份充满恶意的诬告奏章到达洛阳之后,本就猜忌心重的李存义,以及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刘玉娘、景进等人会如何震怒,会如何坚信不疑地认定他李昭已经造反!
“元行钦……你……你好狠毒!误国至此!”李昭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低沉,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苍凉,身体微微摇晃,几乎要站立不稳。一旁的张虔钊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
“大人!如今之计,该当如何?元行钦南撤,诬告已发,朝廷大军不日必将北上!我们……我们被困在这邺都城内,外无援兵,内有虎狼,已是瓮中之鳖啊!”张虔钊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绝望与无助。
李昭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打击中冷静下来。他推开张虔钊的手,深吸几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淬火的寒铁。绝境,往往能逼出人最大的潜力和决断。他不能坐以待毙,引颈就戮!
“此地不可久留!”李昭沉声道,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果决,“赵在礼、张破败并非真心拥戴我,不过是利用我的名望稳定人心,招揽部众。一旦朝廷大军压境,或者他们内部利益分配不均,第一个拿我开刀祭旗的,就是他们!我们必须立刻设法离开这是非之地!”
“离开?去哪里?”张虔钊急忙问道,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李昭目光锐利地扫向西南方向,那里是他曾经经营过的地方:“去魏县!那里有我的旧部驻扎,地势也利于防守集结!虔钊,你立刻去秘密联络我们随行带入城中的、那些绝对忠心的少数亲随,准备好快马、干粮和饮水。我们今夜就想办法走!”
当夜,李昭再次故技重施,以“夜间巡视城防,激励守军士气”为由,带着张虔钊和数十名精心挑选、武艺高强且绝对可靠的亲信部下,再次潜出了邺都城。这一次,他们没有任何犹豫和回头,一出城门,便趁着夜色深沉,守军松懈之际,立刻斩杀赵在礼派来的名为“护卫”、实为监视的队伍,然后向着魏县方向疾驰而去,将身后的邺都和那无尽的麻烦暂时抛下。
赵在礼和张破败次日发现李昭竟然在其眼皮底下失踪,又惊又怒,但已追赶不及,只能跳脚大骂李昭“狡诈无信”,内部也因此事产生了更深的猜疑和裂痕,原本就脆弱的联盟出现了动摇的迹象。
而李昭等人一行马不停蹄,抵达魏县后,凭借其个人多年来在军中所建立的崇高威望,以及其“被冤屈、被迫害、被奸佞构陷”的悲情色彩,迅速收拢了附近镇州的散兵游勇,以及一些闻讯前来投奔的、对朝廷彻底失望的州县兵将。短时间内,他便聚集了五千余兵马,两千多匹战马,另成一军,在魏县扎下坚实的营寨,树起了自己的旗帜。
站在魏县那简陋却戒备森严的城头上,李昭望着东北方向的邺都和更远处那象征着权力中心的洛阳,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难以言说的愤懑。他深知元行钦的诬告必然已像淬毒的利箭般射向洛阳,深深扎入皇帝的心中。他心中尚存最后一丝对朝廷法度、对那个他曾誓死效忠的皇帝李存义的最后一丝幻想与期待。
他不能就此不明不白地背负叛臣的千古骂名!他必须申诉!必须让朝廷、让天下人知道真相!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昭连续数次派遣心腹使者,携带他亲笔书写的、言辞恳切甚至可以说是字字血泪的奏表,冒着被截杀的风险,前往洛阳,向李存义申诉冤情,剖白心迹。
在奏表中,他详细陈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从奉诏北上,到营于城西;从从马直张破败突然哗变,杀害都将,劫持主帅;到自己如何被迫虚与委蛇,被乱兵和叛军迎入邺都;再到如何设计脱身,派遣张虔钊前往元行钦处求援,希望里应外合平定乱兵;最后到元行钦如何畏敌如虎、疑神疑鬼,拒不信任,反而仓皇南撤并上表诬告……
最后他泣血写道:“……臣之心,可昭日月;臣之忠,天地可鉴!臣若有丝毫异志,天诛地灭,人神共弃!元行钦畏敌如虎,逡巡不进,丧师辱国,反诬忠良,其心可诛!臣今聚兵魏县,非为叛逆,实为自保,亦为等待陛下明察秋毫,还臣清白!若陛下仍疑臣,臣愿单骑入京,面圣陈情,俯首待罪,只求陛下勿使忠良含冤,奸佞得志!如此,臣虽死无憾!”
奏表写得情真意切,逻辑清晰,李昭将责任完全归咎于元行钦的畏战、多疑和诬陷,而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忠心耿耿却屡遭磨难、甚至被部下劫持的悲剧英雄,试图唤起李存义的怜悯与明察。
然而,现实是残酷而冰冷的。李存义此时早已先入为主,对李昭的猜忌根深蒂固,难以消除。而把持内廷的刘玉娘、景进等人,更是乐于见到李昭这等“功高震主”的将领彻底垮台,他们紧紧控制着信息通道,绝不允许任何不利于他们谋划的消息上达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