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破败一番威逼利诱之下,这群被贪婪和积怨冲昏头脑的乱兵,终于下定了铤而走险的决心。子夜时分,正是人困马乏、警戒最为松懈之时,这场蓄谋已久的叛乱,如同火山般猝然爆发!
张破败一马当先,率领着数百名被他鼓噪起来的从马直军士,如同决堤洪水、出柙猛兽,首先凶悍地扑向了负责管辖他们的几位都将的营帐。那几位将领大多尚在睡梦之中,措手不及,甚至连衣甲都未及披挂,便被乱兵蜂拥而入,雪亮的刀锋在火光下狂乱闪动,顷刻间便被砍翻在地,凄厉的惨叫短促响起又戛然而止,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杀了这些狗官!”
“跟张大哥走,共享富贵!”
乱兵们疯狂地呼喊着,有人点燃了附近的营帐,烈焰骤然腾起,火舌吞吐,映照着一张张因狂热而扭曲变形的脸庞,仿佛群魔乱舞。整个城西大营如同炸开的油锅,瞬间沸腾!惊恐的呼叫声、垂死的惨嚎声、兵刃猛烈的撞击声、叛军歇斯底里的鼓噪声混杂在一起,混乱如同致命的瘟疫,迅速蔓延至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李昭的中军大帐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乱所惊动。亲兵统领衣衫不整、脸色煞白地踉跄闯入帐中,声音因极度的惊恐而颤抖变调:“招讨!大事不好!从马直哗变!他们已杀了都将,正朝着中军大帐这边杀过来了!”
李昭刚刚和衣躺下,闻此噩耗,猛地从榻上坐起,脸上充满了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什么?从马直哗变?”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阅历丰富的宿将,瞬间便洞察了事态的极端严重性。这绝非普通的营啸骚动,而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直指他本人的兵变!
他立刻翻身而起,意图披上重甲,抓起枕边佩剑,组织尚且忠心的亲军进行镇压。然而,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迅疾。张破败等人动作更是极为果断狠辣,趁着大营全面陷入混乱、各部人马惊惶失措、未能及时反应之际,已经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冲垮了脆弱的阻拦,涌到了中军大帐之外。李昭麾下的亲兵虽然个个忠心耿耿,拼死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在乱兵疯狂的冲击下,瞬间便被冲散、砍倒,防线土崩瓦解。
“誓死保护大人!”亲兵统领目眦欲裂,嘶吼着挥刀劈翻一名冲进来的乱兵,自己却被随后涌来的数支长矛同时贯穿身体,血染战袍,壮烈殉职。
跳跃晃动的火光,将帐内映得明暗不定。张破败满脸血污,手持仍在滴血的横刀,大步闯入帐内,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眼神中充满了狂热、贪婪与暴戾的乱兵,将大帐围得水泄不通。他看着刚刚抓起佩剑、尚未来得及披挂整齐的李昭,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疯狂、得意与一丝刻意伪装的恭敬的诡异笑容,抱拳道:
“李大人!得罪了!非是末将等不忠不义,实是朝廷无道,奸佞当权,赏罚不明,弟兄们被逼得活不下去了!今日之举,实为自救,亦是拥戴招讨您这样的大英雄,共图大业!”
李昭持剑而立,身形挺拔如松,脸色却铁青得可怕,胸中怒火翻腾灼烧,几乎要冲破胸膛,却又被一股冰冷的无力感紧紧攫住。他强压着沸腾的怒意,厉声斥道:“张破败!尔等身为军人,深受国恩,食君之禄,安敢行此大逆不道、形同造反之事!速速放下兵器,迷途知返,本招讨或可念在尔等受人蛊惑、一时糊涂,法外开恩,饶尔等不死!”
“哈哈哈!”张破败发出一阵狂妄至极的大笑,笑声在帐中回荡,充满了讥讽,“大人,事已至此,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有何用?如今营中碍事的将校已被我等悉数诛杀,全军已乱!您若是识时务,顺从我等之意,自然还是我们的主帅,荣华富贵少不了您的;如若不然……嘿嘿,”他晃了晃手中血淋淋的横刀,寒光刺眼,“刀剑无眼,只怕您立时便有血光之灾,性命难保!”
他身后的乱兵们也纷纷鼓噪起来,挥动着手中染血的兵刃,发出杂乱而狂热的呐喊:
“请李大人带我们进城!”
“请李大人为我们做主!”
“清君侧!诛奸佞!”
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昭,那目光中充满了赤裸裸的胁迫与一种扭曲的、期盼他“领头造反”的疯狂。李昭握剑的手因极力克制愤怒与屈辱而微微颤抖,指节捏得发白。他环顾四周,忠心耿耿的亲卫已尽数战死,帐外全是杀红了眼、如同野兽般的乱兵,自己孤身一人深陷重围,又无长兵马匹之利,纵有万夫不当之勇,此刻也已身陷绝境。自己并非王璟若那般高手,若是逞一时血气之勇,硬拼下去,唯有死在乱刀之下罢了。而且死后很可能被朝中奸佞污蔑为兵变主谋,累及家族宗亲,身败名裂。他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念头,权衡利弊,最终,一个沉重的“忍”字浮上心头。必须活下去!只有先忍辱负重,活下去,才能有机会澄清事实,挽回这已然溃烂的危局,才能不负君王,不负天下!
李昭强压下滔天的怒火与刻骨的屈辱,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将佩剑“锵”的一声归入鞘中,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极力控制的、异样的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尔等……究竟意欲何为?”
张破败见李昭终于屈服,心中大喜过望,忙不迭地躬身道,语气却依旧带着威胁:“不敢过分为难大人!只恳请大人随我等前往邺都城下,与赵在礼将军合兵一处!届时我们上下同心,合力共击元行钦那等朝廷鹰犬!只要拿下河北之地,则一切尽在掌握,我等必誓死拥戴大人,届时号令天下,亦非难事!荣华富贵,愿与招讨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