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卢革说到这里刻意停顿,目光快速而敏锐地扫过御座,见李存义虽面有倦怠之色,却并未露出不耐,反而因这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而微微挺直了脊背,显是在认真倾听,便心中稍定,继续慷慨陈词,将立后的紧迫性推向极致:
“国不可一日无君,宫闱亦不可一日无主。皇后之尊,与帝同体,共承天地,祭祀宗庙,临驭四海,其所系至重且巨,牵动天下观瞻。若久旷其位,则上无以显陛下敬天法祖、重嫡统、肃纲纪之明君风范,下无以定六宫之位、安百官万民之心。况乎当下,非常之时,尤需非常之定力。若能早正位号,则足以昭示天下:陛下虽遭丧偶之痛,然圣心坚定,社稷稳固,内外无忧。此乃止息浮议、安定人心之根本良策,绝非权宜之计也!”
这番高屋建瓴、引经据典的论述,成功地为立后之事披上了一层不容置疑的政治正确和礼法必要性的外衣,使得许多原本心存疑虑、打算保持沉默的大臣也不得不凝神屏息,暗自掂量。
豆卢革话音甫落,中书侍郎郭崇韬随即出列。他的表情略显复杂,似乎带着一丝不得已的无奈,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显示了他作为朝中重臣的决断力:“陛下,豆相所言,句句在理,实乃老成谋国之见。臣附议。当此非常之时,宫闱震荡,亟需安定,此乃稳固社稷、安抚人心之第一要务。淑妃娘娘侍奉陛下日久,其性行温良敦厚,淑德懿范,早已彰闻内外,有目共睹。立其为后,主理内治,上合天意,下顺民心,更能慰藉圣怀,使陛下得以免受内廷纷扰,专意于军国大事。臣恳请陛下,为江山永固计,为天下苍生计,早定中宫之位,以安社稷!”
郭崇韬的表态,分量极重,几乎一锤定音。景进等伶官以及一批早已被刘玉娘集团笼络或见风使舵的官员,见状立刻把握时机,齐刷刷地出列,跪伏于地,异口同声,声音在殿中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臣等附议!豆相、郭相所言极是!恳请陛下册立淑妃娘娘为后,以定国本,以安天下!”
声浪一时在殿中回荡,营造出一种“众望所归”的假象。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在这股声浪中选择了沉默或屈服。一位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素以刚直敢言闻名朝野的老御史大夫,颤巍巍地、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出了班列。他的身躯因年迈和激动而微微颤抖,但声音却嘶哑而清晰,如同破开迷雾的顽石:
“陛下!老臣斗胆,有肺腑之言不得不陈!皇后娘娘薨逝,距此不过数日,尸骨未寒,灵柩未安!其死因……其死因朝野上下,众说纷纭,疑窦丛生,至今未有明论公断于天下!于此之时,陛下不思彻查缘由,明正典刑,以告慰先后在天之灵,以解天下臣民之惑,反而急于另立新后,此举,于国家礼法不合!于陛下圣德有亏!于结发之情何忍?!岂不令忠臣义士齿冷,令天下百姓心寒?老臣今日拼却这项上人头不要,泣血顿首,恳请陛下!暂缓立后之议!当务之急,乃应派遣得力重臣,会同有司,彻查皇后娘娘薨逝之真实缘由,公之于众,以正视听,以安人心!如此,方为圣主仁君之道,方可不负陛下贤明之号啊!否则,匆匆行事,恐遗后世之讥,酿无穷之患!”
这番言辞,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剑,寒光凛冽,瞬间劈开了大殿中那层由“礼法”、“社稷”等华丽辞藻编织而成的虚伪帷幕,将所有人都不愿直视、不敢触及的那个血淋淋的、充满阴谋与不公的核心问题,赤裸裸地、残忍地剖开,重重地摔在了御案之前,摔在了每一位朝臣的面前!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所有目光,惊恐的、担忧的、敬佩的、恼怒的,齐刷刷地聚焦于御座之上。
李存义的脸色,在刹那间由青转白,又由白涨得通红!老御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试图用权力强行覆盖的羞耻、恼怒和不愿承认的恐惧之上。他不是完全没有疑虑,他只是用帝王的威严和愤怒将其死死压住,此刻被当众、如此尖锐地揭开,他的遮羞布被彻底扯下,帝王尊严受到了最赤裸、最彻底的挑战!
“狂悖逆臣!!”李存义猛地一拍龙案,霍然起身,因极致的愤怒而手指剧烈颤抖,指向那老御史,“韩皇后积郁成疾,突发心绞痛暴薨!太医院院正、副院正及多位资深太医联合会诊,皆有明确脉案记录与诊断文书为证,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何来‘死因未明’?何来‘众说纷纭’?!尔身为朝廷御史大夫,不思秉公持正,为国分忧,反而听信小人谗言,捕风捉影,妄加揣测宫闱秘事!公然诅咒先后,污蔑朕之清誉,离间朕之君臣!你……你究竟是何居心?!莫非以为朕承天景命,手握乾坤,却不敢用这天子之剑,斩你这祸乱朝纲的老朽吗?!”
雷霆之怒,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向整个大殿。那老御史被这滔天威势压迫得面色惨白如金纸,浑身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却仍凭借着一口浩然之气,倔强地昂着头:“陛下!老臣绝非……”
“给朕住口!”李存义根本不给他任何申辩的机会,厉声咆哮,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变形,“朕看你是年老昏聩,神智错乱,早已不堪驱使!如此满口胡言,妖言惑众,岂能再玷污这清正朝堂?来人!”
殿外值守的甲士应声而入,盔甲碰撞之声冰冷刺耳。
“剥去他的朝服冠带!革去所有官职、勋爵、功名!即刻逐出京城,遣返原籍,严加看管,永不叙用!若敢有半句怨言,格杀勿论!”李存义的声音冷酷得没有一丝温度,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如同看着一群蝼蚁,“传朕旨意:自即日起,再有敢非议宫闱之事,妄论先后,窥测圣意者,无论官职大小,门第高低,一经发现,定斩不饶!并株连其三族!朕倒要看看,谁还敢妄逞口舌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