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攥紧了韩皇后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她死了,善儿怎么办?谁能护他周全?
可是……不死,又能如何?
陛下的心已经变了,或者说,早已在胡柳陂那场惨败之后,就一点点地沉溺了下去,沉溺在声乐女色与伶人阿谀奉承所编织的虚假繁荣里。那个曾经英姿勃发、心怀天下的皇帝,那个勤政睿智、意图中兴的新朝天子,早已被猜忌、颓废和昏聩吞噬,变得面目全非。她的劝谏,他嫌啰嗦碍眼;从善的直言,他怒斥为忤逆不孝。而刘玉娘的温柔软语、曲意逢迎,却字字句句都能说进他那颗日益封闭和扭曲的心里。
君恩……原来如此易变,如此凉薄,如此……不堪一击。
她缓缓地滑坐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门板。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期盼、所有的热量,似乎都随着这个无力抗拒的动作而从体内彻底流散了。
冤屈?如何洗刷?这九重宫阙,朱红高墙之内,从来就不是一个讲道理、辨是非的地方。这里只看帝王的心偏向何方,只看谁的手段更狠,谁的谎言更真。
真相?谁又在乎真相?刘玉娘需要她死,需要腾出那张凤座。陛下……或许也默认了她的死,以此来掩盖他因猜忌而冤枉发妻的过错,来平息这场由他宠信之人掀起的风波。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抽离殆尽。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条绝路。从她被押回凤仪宫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注定了最终的结局。所谓的幽禁申饬,不过是给最终那杯鸩酒或那根白绫,蒙上一块稍微好看点的遮羞布罢了。
她若不死,刘玉娘岂能安心坐上后位?她若不死,这场因“巫蛊”而起的风波如何“圆满”落幕?她若不死,陛下那被伤及的“龙颜”与威严如何得以平息?
她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绊脚石,成了陛下不愿直视的过错和耻辱。
呵呵……哈哈哈……
无声的惨笑在她心底疯狂地回荡,扭曲着她的五脏六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滚烫的眼泪终于突破了最后的禁锢,汹涌而出,决堤般滑过冰冷麻木的面颊,一滴一滴,砸落在华美却无情的地面上,迅速变得和这宫殿一样冰冷。
她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站起身,目光空洞而麻木地扫过这富丽堂皇却令人窒息的宫殿。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内殿梁上悬挂宫帷的锦带之上。
那锦带,用的是最上等的云锦,金线织就,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曾经象征着无上的荣宠与美好的祈愿。
如今看来,这华美坚韧的锦带,竟是了结这一切最“合适”的物件。
也好。
死了,也好。
至少,不用再眼睁睁看着这污浊的一切,不用再日夜承受这锥心刺骨的背叛与冤屈。
至少,她的死,或许能暂时平息陛下的怒火,或许能……让善儿的日子稍微好过那么一点点?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哪怕只是延缓那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暴。
她搬来那只沉重的绣墩,站了上去。伸出手,拉过那冰凉的、绣着精美图案的锦缎。丝绸滑腻的触感,此刻却带着地狱般死亡的寒气。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生活了多年、爱过、恨过、最终绝望于此的地方,眼中没有留恋,没有恐惧,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与那蚀骨灼心、永不磨灭的怨恨。
李存义……你我结发夫妻,情意……今日……尽绝于此!
刘玉娘……我就算化作厉鬼,也要日日夜夜看着你……能得意到几时!
脚下,绣墩被猛地踢开。
一道惨白的电光再次撕裂洛阳宫城沉沉的夜幕,瞬间照亮了凤仪宫内那悬于梁下的素白身影,照亮了她苍白而平静却带着极致恨意的容颜,也照亮了这空荡、华丽、吞噬一切的巨大牢笼。紧接着,滚雷炸响,轰鸣声震得窗棂作响,彻底淹没了所有细微的声响,也仿佛在为她奏响最后的、悲怆的、惊天动地的哀歌。
翌日清晨。雨势终于停歇,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城的飞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奉命前来“伺候”皇后、实则监视的内侍在殿外催促了良久,尖细的嗓音得不到任何回应。殿门依旧紧闭,内里悄无声息,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心头,越来越紧。为首的内侍与同伴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终于壮起胆子,颤抖着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了阴阳的殿门。
一股混合着冰冷和某种难以言喻气息的风从殿内涌出。
紧接着,一声惊恐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骤然划破了凤仪宫死寂的清晨!
“皇——皇后娘娘——!”
尖叫声引来了更多的宫人侍卫,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裹挟着恐惧与震惊,飞速传向紫宸殿。
当李存义在刘玉娘和景进等人的簇拥下,带着一脸尚未消退的余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赶到凤仪宫时,看到的便是那悬于梁下的素白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存义的脚步猛地顿在殿门口,脸上的怒气瞬间冻结,然后一点点碎裂,露出底下猝不及防的惊愕与空白。他似乎一时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目光直直地钉在那静止的身影上,钉在那张苍白而扭曲、却依稀可辨昔日容颜的脸上。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宫人压抑的啜泣和颤抖的呼吸声。
“母后——!”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哀嚎从身后爆发出来。得到消息狂奔而来的李从善,像一头失控的幼兽,猛地撞开阻拦的内侍,扑进了大殿。
他看到梁上的母亲,整个人如同被惊雷劈中,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下一刻,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呜咽,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随即爆发出绝望的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