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矢!放!”
几乎就在缺口被打开的同一瞬间,冰河上骑兵集群的后方,传来一声冷酷而清晰的命令!
数百名早已引弓待发的后唐弓弩手,松开了扣着特制箭矢的手指!这一次,射出的箭矢,箭头并非普通的铁簇,而是包裹着厚厚浸油麻絮的火矢。麻絮在离弦的瞬间,被旁边士兵手中火把点燃,化作数百颗流星。
“咻——咻——咻——!”
无数道拖着橘红色尾焰的流星,划破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带着凄厉的呼啸,精准地越过刚刚打开的缺口,狠狠扎入木栅之后、城墙之前的梁军预备队集结区域,也射向那些尚未倒塌、但已经摇摇欲坠的木栅段。箭雨所过之处,空气中弥漫开油脂燃烧的刺鼻气味。
轰!火焰瞬间升腾!
干燥的木桩、堆积的柴草、士兵的皮甲、甚至地面残留的枯草,都成了绝佳的燃料。火矢引燃了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烈焰在寒风中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空气,火舌蹿起数丈之高。木栅之后,顿时化作一片火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将初升的朝阳都染成了血色。梁军预备队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攻打得措手不及,惨叫着在火海中翻滚、奔逃,阵型瞬间大乱!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烧焦的恶臭,混合着木材燃烧的焦糊味,令人作呕。
“步军!突击!”阎宝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告,在冰河上响起。
阎宝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告,在冰河上骤然炸响。这简短的三个字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瞬间点燃了整支后唐大军的战意。早已在骑兵掩护下,乘着无数简易芦苇筏和踏着冰面冲上滩涂的后唐主力步卒,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
这支蓄势已久的钢铁洪流,终于朝着那道冒着浓烟烈火的巨大缺口,以及附近几处被斧兵和火矢撕开的、相对薄弱的木栅段,发起了排山倒海的冲锋。冲锋的阵型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刀盾手举着蒙了生牛皮的巨大盾牌冲在最前,盾面上密密麻麻的箭矢和刀痕无声诉说着战斗的惨烈。长矛手紧随其后,密集的矛尖在晨光中闪烁着死亡的寒光,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移动的金属森林。跳荡兵们口衔短刀,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狂热,他们踏过同伴和敌人的尸体,踏过燃烧的火焰,踏过断裂的木桩,如同愤怒的蚁群,疯狂地涌向那最后的屏障——杨刘城墙。
城头上,安彦之的双手死死扣住冰冷的垛口。他望着下方木栅防线多处燃起的冲天大火,望着那道巨大的缺口和如同潮水般涌入的后唐步卒,望着冰河上依旧在分兵奔驰、随时准备策应破城步卒的黑色铁骑,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张了张嘴,想再次下令点燃烽火向汴梁求援,却发现喉咙里如同塞满了滚烫的炭火,发不出任何声音。烽燧台上,只有微弱的火苗在浓烟中苟延残喘,像极了此刻杨刘守军的处境。而冰河对岸,后唐主力那如林的旗帜,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正缓缓移动,如同压城的黑云,要将整个杨刘彻底吞噬。
黄河滩头,木栅防线燃起的冲天大火渐渐被朔风扯碎,化作漫天飞旋的灰烬,如同不祥的黑雪,簌簌飘落在杨刘城冰冷而高大的城墙上。那道被后唐斧兵以血肉之躯撕开的巨大缺口,如同狰狞的伤口,不断喷吐着黑色的浓烟和更令人心悸的潮水——那是后唐主力步卒,正踏着焦黑的断木、温热的尸体和尚未凝固的血泊,源源不断地涌入木栅之后。他们的铁靴踏过之处,积雪瞬间融化,露出下面被鲜血浸透的泥土。这支钢铁洪流迅速漫过开阔的滩涂,将冰冷的兵锋直抵杨刘城下,城墙上每一块砖石似乎都在为之震颤。
城头,安彦之的脸庞在烽烟与血污的浸染下,扭曲得如同恶鬼。他手中那柄沾满血泥的环首刀无力地垂着,刀尖滴落的血珠在城墙石砖上砸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小坑。他眼睁睁看着那道耗费数月心血、象征着最后希望的木栅长墙,在后唐狂暴的斧凿和火矢下,如同朽烂的堤坝般崩塌、燃烧。冰河之上,后唐那令人胆寒的铁骑并未退去,反而在缺口两侧如同黑色的礁石般列阵,铁蹄不安地刨动着染血的冰面,溅起的冰渣在阳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那些战马呼出的白气与骑士铠甲上的寒霜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朦胧的雾气。更远处,冰河对岸,后唐主力如林的旗帜正缓缓移动,更多的步卒正乘坐着简易的芦苇筏或直接踏冰而来,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关城门!落千斤闸!快!快!”
安彦之嘶哑的咆哮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滞,带着破音,在混乱的城头炸响。这道命令,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让已经陷入混乱的守军勉强恢复了秩序。
“嘎吱——嘎吱——轰隆!”
沉重的包铁城门在无数梁军士兵疯狂的推拉下,带着刺耳的摩擦声,艰难地合拢。城门轴转动时发出的呻吟,仿佛垂死之人的哀鸣。紧接着,是城楼深处传来沉闷而巨大的机括绞盘转动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一道粗如儿臂的铁索猛地绷紧!城门口洞顶端,一块巨大无比、边缘包裹着厚厚铁皮的千斤闸,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砸落!
“轰——!!!”
千斤闸深深嵌入城门洞下方的石槽内,激起漫天尘土。巨大的撞击声如同丧钟,狠狠敲在每一个守城梁军的心头,也彻底断绝了城外滩涂上那些被后唐分割包围、还在绝望抵抗的梁军残兵的最后生路。他们的惨叫声和咒骂声被隔绝在沉重的闸门之外,迅速淹没在后唐步卒攻城的喧嚣中。而原本设在城外的粮仓此刻已然尽数落入后唐手中,安彦之看着后唐大军不断地将一车车粮草推出仓库,心头如同滴血。那些粮车上堆积如山的麻袋,每一袋都代表着城中将士的一顿饱饭。当初因杨刘城小而把粮仓建在城外的策略,如今终于结出了恶果。
杨刘,这座扼守黄河要津的重镇,在黄河冰封的第十个清晨,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岛,一座被黑色潮水围困、摇摇欲坠的孤城。城墙上的每一块砖石似乎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城垛后的守军眼中都闪烁着绝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