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理朵纤细的手指轻轻拆开那封带着草原风尘的信笺,羊皮纸上熟悉的字迹让她指尖微微发颤。烛火在她琥珀色的眼眸中跳动,映照着信笺上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当读到王璟若亲口承诺“必不负她”的字句时,一滴清泪无声地滑落,在信纸上晕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她仰起头,让眼中的泪水倒流回心底。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曾经深爱她的丈夫耶律阿保,一个是让她又恨又念的王璟若。如今一个已长眠地下,一个却成了她不得不倚仗的仇敌。按照草原上千百年来的规矩,她本该亲手割下仇人的头颅祭奠亡夫,可如今却要仰仗这个仇人的力量来保全幼子,维系摇摇欲坠的权柄。这其中的苦楚与矛盾,就像把带倒刺的箭矢般生生扎进心中。
信笺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月理朵忽然用力攥紧,羊皮纸皱成一团,又缓缓舒展。她深吸一口气,凝视着烛台上跳动的火焰,将信纸缓缓送入火中。羊皮纸在火舌的舔舐下卷曲、焦黑,最终化作片片灰蝶,在殿中盘旋飞舞。望着这转瞬即逝的火光,她眼中的脆弱与挣扎也随之燃尽。当最后一片灰烬飘落在地时,她已恢复了那个威仪万千的地皇后模样。
“传曷鲁前来见我。”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仿佛方才那个泫然欲泣的女子从未存在过。宫女们噤若寒蝉地退下,只留下她孤傲的身影投映在绘有狼图腾的宫墙上。
窗外,暮色如墨般晕染开来。宫灯次第亮起,将她修长的影子拉得愈发孤绝而坚定。是的,此刻她不再是那个思索儿女情长的女子,而是两个年幼王子的母亲,是契丹国万人之上的地皇后。她必须像草原上的母狼一样,用尖牙利爪守护幼崽,扞卫耶律阿保留下的江山。这个念头如草原上的北风,吹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柔情。
与此同时,临潢府西城的一座深宅大院里,五道人影在摇曳的灯影下密谋。这时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二哥!”他粗粝的嗓音里满是压抑多年的愤懑,“耶律阿保那厮怕是早就去见了天神!而月理朵那个贱人三番五次阻挠我们探视,分明是在拖延时间,好让托云那小崽子顺利继位!”他转向身旁面容阴鸷的男子,眼中迸射出怨毒的火花,“当年那顿杖责的耻辱,我至今想起来都恨不得咬碎钢牙!如今耶律阿保便是未死只怕也时日无多,若是我等不早些行动,一旦事变,恐怕当年之事再现。难道你甘心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俯首称臣?”
这凶神恶煞的汉子正是耶律阿保的三弟耶律迭剌哥,而被他称作二哥的阴沉男子,则是当年“诸弟之乱”主谋之一耶律剌葛。另一边坐着相对年轻些的二人则分别是老四耶律寅底石和老五耶律安端。这四人当年参与“诸弟之乱”,着实令迭剌部损失非小。耶律阿保平叛之后,将首恶辖底、滑哥等人诛杀,其中剌葛见事败,无力与耶律阿保相争,便与几个弟弟自缚牵羊前来耶律阿保面前求饶。耶律阿保见状对兄弟四人说道:“尔等于我如手足一般,却兴叛乱之心,致使部落大损。本应将尔等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但念及尔等与我一母同胞,若斩之则我与尔等何异?”于是将几个兄弟留了下来,其中寅底石和安端念其年幼无知,免于责罚,而剌葛和迭剌哥则每人杖责三十,贬为囚徒。
但在耶律阿保登基称帝之后,效汉制大赦天下,剌葛和迭剌哥也免了囚徒身份,重返临潢府,但因其数度叛乱,耶律阿保并不予二人军权,只做个闲散贵族。如今耶律阿保生死不明,这几人便又动起了心思。
此时烛光在剌葛深陷的眼窝里投下两道阴影,他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缓缓开口:“三弟所言极是。若耶律阿保果真归天,托云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如何镇得住各部酋长?最终大权必定落入月理朵之手。”他阴冷的目光扫过众人,“这女人跟随耶律阿保南征北战多年,在八部之中威望甚高。若让她抢得先机......”话未说完,但在场众人都明白其中深意。
寅底石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可我们手中并无兵权......”。
“汉人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剌葛打断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不过......”他将目光移向下首一直沉默的老者,“我们需要强有力的外援。”
那老者捋着花白的胡须,慢条斯理地说:“去年冬天的事你们也都知道,后唐大军在云外草原上大肆屠杀我部族百姓,逼得我们不得不迁来临潢府外栖身。近日商队传来消息,那些汉人已经帮都塔部平定了鞑靼人,眼下正在贝尔湖畔秣马厉兵。”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若此时契丹内乱,岂不正中汉人下怀?”原来此人乃是乙室部的长老堇淀。
“正因如此,我们更要速战速决!”剌葛斩钉截铁地说,“以雷霆之势平定内乱,再举全国之力对付南边的饿狼,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花爆裂的噼啪声。良久,堇淀抬起布满皱纹的眼皮:“若老朽助你成事,乙室部能得到什么?”
剌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长老若助我登上皇位,你便是乙室部新任夷离堇。待击退汉人,我必挥师西进,将鞑靼人永远逐出云外草原——到时那片丰美的草场,尽归乙室部所有。”
堇淀枯瘦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风险太大。一旦事败,不仅老朽性命难保,整个乙室部都要遭受灭顶之灾。”他抬起浑浊的双眼,“至于云外草原...那里本就是我部祖地,待汉人退去,我部自然会去向鞑靼人讨回,又何须赏赐?”
剌葛眉头一皱:“那长老想要什么?总不会是想自己坐上皇位吧?”
“老朽岂敢觊觎迭剌部的皇位。”堇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只不过...若您登基,月理朵自然不配再居后位。老朽膝下有一女,年华正好,又素有谋略,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