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将王璟若修长的身影投在毡帐上，随着光影的跳动而微微晃动。他指尖轻叩案几的声响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那节奏不紧不慢，发出清脆的声响。唯有炭盆中燃烧的木炭偶尔迸出几点火星，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
良久，王璟若才缓缓抬眼，深邃的目光穿透帐内浮动的烟气：“此事王某可从中斡旋，但你需明白转告仁美可汗——莫要抱太大期望。”他的声音低沉如古井无波，却字字千钧，在密闭的帐内回荡。
“秦王如今手握西北重兵，在西军中的威望如日中天。”王璟若指尖一顿，眼中精光乍现，“而今又得曹仁贵这等得力臂助，纵是我朝陛下，也需对其礼让三分。”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不过王某倒有一策，你不妨带回，且看仁美可汗如何决断。”
丝罗勿闻言，那双藏在浓密眉毛下的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急忙俯身行礼：“愿闻将军高见。”
王璟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河西走廊自盛唐时便是中原王朝的疆土，如今我朝陛下志在天下，意图重现盛唐荣光。甘州回鹘占据甘州，卡死了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而归义军虽名为一镇，但终究是汉人政权，又自愿臣服。两相比较之下，我朝陛下会作何选择，想必不用王某多言。”
说到这里，王璟若站起身来，负手走到帐门前，掀开帘子望向远处苍茫的草原：“若依王某之见，仁美可汗何不将目光放得更远一些？甘州地处漠北，物资匮乏，虽有天然马场，但仅靠贩卖马匹，如何能成就一番伟业？想当年回纥汗国疆域何等辽阔，也不过数十年就土崩瓦解。如今你们仅凭甘、肃数州之地，又能支撑几何？”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反观高昌回鹘，自收复西州、北庭等地后，势力蒸蒸日上。相比之下，仁美可汗的处境就相形见绌。若是他肯听我一言，不如早早放弃甘、肃等地，向西南发展。如今吐蕃国内内乱不休，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若能抓住这个时机，未必不能建立一个不逊于当年吐蕃的政权。”
王璟若转身看向丝罗勿，意味深长地说道：“当然，这只是王某的一家之言。如何抉择，还要仁美可汗自己定夺。不过若是他有意于此，或许王某可以助其一臂之力。”
丝罗勿听得目瞪口呆，肥厚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虽然也想过要通过王璟若这条路让归义军罢兵难如登天，却没想到王璟若竟会提出如此大胆的建议。更令他震惊的是，王璟若虽身处草原，却对千里之外的局势洞若观火。这份远见卓识，让这位见多识广的商人也忍不住心生敬佩。但此事关系重大，远非他一个商人能够决断，只能深深俯首，恭敬地行礼道：“将军高见，小人一定如实转告可汗。”
待丝罗勿离开后，王璟若立即唤来谢明君，将事情原委详细告知。谢明君听完后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说道：“此事一旦处理不当，恐怕会惹得秦王怨怼，还不如一总回绝他为好。”
王璟若却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丝罗勿不过是个探路的棋子，真正的大鱼还藏在后面呢。”
谢明君闻言一惊，压低声音道：“你是说...”
王璟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今夜去一探便知。”
入夜时分，草原上的喧嚣渐渐平息。王璟若和谢明君换上轻便劲装，悄然离开营地，向着商人聚集的区域潜去。虽然夜色已深，但各处帐篷里依然人声鼎沸，那些在白日里交易到心仪货物的商人们正开怀畅饮，炫耀着自己的收获。两人如鬼魅般穿梭在帐篷之间，避开巡逻的护卫，径直朝着营地最深处的一顶大帐摸去。
借着夜色的掩护，二人很快接近目标。以他们的武功修为，立刻就察觉到了隐藏在帐篷周围的几道绵长呼吸声——那是训练有素的护卫，正警惕地守护着帐内的重要人物。王璟若向谢明君比了个“六”的手势，示意周围有六个暗哨。谢明君会意地点点头，两人默契地分开行动，悄无声息地向暗处潜去。
此时的大帐内，烛光摇曳，将人影拉得老长。丝罗勿正跪在华丽的波斯地毯上，而在他面前的矮桌后，端坐着一个面容阴沉的中年男子。此人穿着一身深灰褐色的毛料袍子，质地厚实耐磨，显然是常年在风沙中行走的装束。袍子剪裁得体，便于行动，却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缀着朴素的皮边。
他的面容刚毅如刀削，肤色是常年经受草原风沙洗礼的深褐色，眼角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颌下蓄着浓密的短须，未经刻意修饰，却透着一股中年人的沉稳与干练。头上戴着一顶常见的卷檐皮帽，帽檐压得略低，遮住了部分额头。脚上蹬着一双半旧的皮靴，靴筒紧裹着裤腿，靴底还沾着些许草原上的尘土。
全身上下唯一的饰品，就是右手拇指上那枚不甚起眼的旧银指环。腰间束着一条宽厚的皮质腰带，上面挂着一柄短小精悍的匕首和一个磨得发亮的皮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华贵之物。乍看之下，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商队头目或部落管事，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扫视四周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威严，却暴露了他久居人上的真实身份。
“王璟若当真如此说？”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粝感。
丝罗勿连忙应道：“回大人，正是。”
那人陷入沉思，许久后才缓缓说道：“去与吐蕃人争地盘，嘿嘿，这王璟若打的倒是好算盘。不过这也确实是条可行的路，只是举族迁移，动静不小，一旦中途有所波折，恐怕得不偿失......”
话音未落，帐帘无风自动。丝罗勿惊觉回头，却见两道身影已无声无息立于身后。他喉结滚动，刚要呼喊，待看清来人面容后，却又硬生生将惊呼咽了回去。
王璟若从容不迫地向上首男子躬身行礼，月光从他身后洒落，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王璟若见过仁美可汗。”
上方男子的表情由惊愕迅速转为平静，随即放声大笑：“汉人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伸手示意，“二位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