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万物复苏的时节,丰州城迎来了最重要的客人。王璟若率众在城门迎候,常春不断来回踱步,铠甲鳞片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远处的地平线浮现出一道黑线,车马的声音也渐渐传了过来,常春再也按捺不住,催马便迎了上去。
过不多时,这大队的车马在常春的带领下来到了城门处。这时前方一辆马车掀开布帘,露出钟宝灵娇艳的容颜,常春见状连忙跃下马背,小心翼翼地搀扶她下车。这时王璟若等人也走了过来,笑着拱手:“押运使大人一路辛苦了。”
钟宝灵抿唇浅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俏皮:“比起招讨使大人在这草原上栉风沐雨,妾身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虽说路途有些许颠簸,但好在草原平坦开阔,倒也没遇上什么险阻。”
谢明君快步上前,纤纤玉手轻按在钟宝灵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嗔怪道:“都这般显怀了,怎么不在幽州好生将养?偏要跋涉千里来这苦寒之地,若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她指尖感受着胎儿的轻微律动,不由又惊又喜。
钟宝灵目光扫过依偎在赵书翰身边的其其格,促狭地笑道:“草原姑娘这般热情似火,我怕我家常春看花了眼,挪不动步子呢。”话音未落,众人已是哄堂大笑。常春涨红了脸,粗糙的大手不住地摩挲着后脑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王璟若适时解围,温言道:“这几日倒春寒正盛,城外风大,不如先进城再叙。”他抬手示意,一队亲兵立即在前引路,将一众人马带入丰州城中。
入城后,钟宝灵从随行将官手中接过一本烫金账簿,郑重地递给赵书翰。转向王璟若时,她神色一肃:“此次从幽、云二州筹措的军粮,足够两万大军半年之用。二州眼下暂无战事,高大哥与符司徒特意调拨七千精兵随行。此外...”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名册,“我还带了三百医士,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她整了整衣襟,正色道:“陛下口谕:‘着王璟若统领大军,荡平草原诸部,立我后唐数百年边境安宁。诸事皆可自决,不必上报。特许卿自行处置六品以下官员之权。待卿凯旋之日,再下诏书封赏。’”
王璟若当即跪地谢恩,起身后对常春温言道:“大哥且陪嫂子先去歇息,晚宴备妥后再派人相请。”他目送常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钟宝灵离去,眼中浮现欣慰之色。
原来在王璟若大婚后不久,常春与钟宝灵也喜结连理。去年幽州之战时,钟宝灵率领医士营昼夜奔波于战场,又在城中为伤兵诊治。某日突感眩晕,自诊方知已怀有身孕。因此王璟若远征草原时,常春便将她留在幽州安胎。
今春冰雪消融,钟宝灵自觉胎象渐稳,又思念丈夫心切,便主动请缨担任押运使,带着大批军需北上与众人团聚。
当晚,丰州州衙内灯火通明。久别重逢的众人把酒言欢,说不尽的体己话在推杯换盏间流淌,直到更深夜阑方才各自散去。
此后日子里,其其格又多了个闺中密友,于是暂时抛下赵书翰,整日跟在钟宝灵身边学习医术。她还特意向族中萨满求来不少草原秘方,让钟宝灵也获益良多。
就在这平静祥和的日子里,变故悄然而至。这日王璟若正在校场操练兵马,忽见一骑广胜军斥候飞驰而来,滚鞍下马急报:“大人,孛鲁部近日频繁调动人马,恐有异动!”
王璟若立即召集众将议事。他端坐主位,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兀良合台所限期限将至,都塔部的兵甲也已打造完毕。不过我去年便知孛鲁部绝不会善罢甘休,恐怕要借此机会吞并都塔部。”他目光扫过众将,“若果真被其得逞,在丰州左近,将再无制衡之力。诸位以为当如何应对?”
常春霍然起身,铠甲铿锵作响:“都塔部既已与我军结盟,我军便不可坐视不理,况且其部落铁匠对我军至关重要,断不能落入孛鲁部之手!末将以为,当出兵震慑。”众将纷纷附议。
王璟若唇角微扬:“既然要助,就当助得彻底。”他眼中精光一闪,“若能助都塔部平定孛鲁,或许能与兀良合台一较高下。一旦布赫能登上金帐俟斤之位,对我等在草原行事大有裨益。”
此言一出,除赵书翰外,众将皆面露惊色。但转念想到亲手扶植一方势力的前景,又都热血沸腾,齐声应诺。
此刻的草原上,骄阳将鎏金般的光辉泼洒在无垠草海。沉寂多年的孛鲁部腹地银帐连绵,数百顶穹帐在微风中舒展,宛如天神撒落的雪莲花瓣。牧群如流动的云影浮动于天际,昭示着这个部落的强盛。即便半数部众尚未归来,空气中已弥漫着酥油与奶酒的醇香。
不远处的盐湖泛着粼粼波光,自去年契丹大军于幽州大败之后,那些小部落便逐渐退出了这片草场。丰饶的牧草浸润着孛鲁部的骏马,使得这片草原的霸主越发壮大。此刻就连最卑微的牧奴都知晓,如今的孛鲁部早已拥有了不下于金帐的力量,若是自己的勇士再得力一些,恐怕兀良合台的俟斤之位便会在今秋的会盟中易主。而这一切,都是来源于他们伟大的吐屯——阿速台木华。也正因如此,每当祭祀的牛角号响起时,无数孛鲁部族人喉咙里滚动的不仅是祷文,还有对阿速台木华绵长寿命的祈求,祈求着这位老者能够带着孛鲁部真正地雄踞于塞北草原之上。
金顶大帐之中,阿速台木华正跪倒在神龛之前,向长生天祈求着今春能够一举吞并都塔部。褪色的皮袍裹着他精瘦的身躯,谁也想不到这副看似羸弱的躯体里蕴藏着怎样的力量。虽然那曾经挽弓射雕的臂膀如今已经略显乏力,但他胸腔里跳动的野心却比起年轻时更更为炽烈。
“我这些年殚精竭虑,方有孛鲁部的今日...”枯槁的指节攥紧手上的银刀,凹陷的眼窝迸发精光,“待踏破了都塔部的大帐,这鞑靼万帐的金冠,终归要落到我的头上。到时再将那些日益腐败的契丹人驱赶回长白山,我又为何不能像如今的契丹国一般成就一番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