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二人来到山下。月理朵站定脚步,脸上浮现出一抹轻松的笑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释然:“快回去吧。此次你能念及当年之情前来相救,便已经不枉我当年一片心意。”
王璟若点点头,神情郑重,语气低沉而坚定:“小姐之恩,此生难报。当年之承诺,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永远有效。”说罢,他从怀中缓缓掏出那把短刀,轻轻放在月理朵手中,继续说道:“这刀还是留在你身边。日后若有所需,还如从前一般。”他翻身上马,回头抱拳,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舍:“小姐珍重!”随即策马离去,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月理朵站在原地,目送王璟若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在黑暗中。她终于克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她长长叹了口气,将那把带着体温的短刀紧紧按在胸口,仿佛这样便能留住些什么。片刻后,她转身离去,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次日天亮,王璟若安顿好杜厚朴等人,在雪原中辨认了一下方向,随后策马向云内城奔去。马蹄踏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寒风呼啸而过,卷起一片片雪雾。行至傍晚,远远望见了云内城的土墙。他在城外一片树林中放开龙炎,轻轻拍了拍它的脖颈,低声道:“在此等我。”随后独自向城门走去。
来到城门处,数名守城营军士正严格盘查来往人群。王璟若混在队伍中,神色自若。凭借一口流利的云内口音契丹话,他轻松通过了盘查,顺利入城。
数年未见,云内城的街道似乎比从前宽阔了些,两侧增添了不少屋舍。看来在萧庆的治理下,云内城确实繁荣了许多,人口也增加了不少。难怪他能在短短数年间将麾下人马扩充至此。然而,王璟若走在街上,心中却隐隐感到一丝沉重。
街道虽宽,屋舍虽多,却再也寻不到当年那种热闹喧嚣的景象。记忆中,城中百姓曾在这条街上肆意谈笑,孩童追逐嬉闹,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肉和奶茶的香气。而如今,街道上却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往来之人多是老幼妇孺,青壮男子寥寥无几。他们的脸上不再有当年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苦与麻木。
王璟若的目光扫过街边的百姓,心中不禁一沉。云州一役,惨烈至极,城中青壮大多战死沙场,留下的只有这些孤寡老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曾握过刀枪,也曾沾染过无数鲜血。那些鲜血,或许是眼前这些老妇人的儿子,或许是那些孩童的父亲。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两族之争,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人口与土地罢了。契丹人不愿世代困守在这苦寒之地,渴望南下寻找更肥沃的土地、更温暖的家园;而汉人则誓死保卫祖辈留下的土地,绝不容外族染指。这样的矛盾,似乎永远无法调和。契丹人有错吗?他们为了子孙后辈能过上更好的生活,甘愿献出热血与生命,在契丹人眼中,他们是真正的勇士。汉人有错吗?他们为了守护家园,与敌血战,同样是英雄,是汉人心中的丰碑。
然而,当这一切落到一个个具体的家庭中,那些战死沙场的人,无论是契丹人还是汉人,都是某个妻子的丈夫、某个母亲的儿子、某个孩子的父亲。他们是家中的顶梁柱,是家中的希望与依靠。他们的死,意味着一个家庭的破碎,意味着其身后之人的悲痛与绝望。
王璟若的脚步渐渐放缓,目光落在街边一位老妇人身上。她佝偻着背,手中握着一根拐杖,正颤巍巍地向前走着。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空洞,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已麻木。王璟若不禁想到,或许她的儿子也曾是契丹军中一名骁勇的战士,如今却已化作一具冰冷的尸骨,埋骨他乡。而他自己,或许正是那个夺走她儿子性命的人。
他的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战争,究竟带来了什么?是胜利者的荣耀,还是失败者的屈辱?是土地的扩张,还是家园的毁灭?那些在战场上拼杀的将士,他们的热血与生命,究竟换来了什么?是两族之间更深的仇恨,还是无数家庭的支离破碎?
王璟若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天空。夜色笼罩,灰蒙蒙的云层低垂着,仿佛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他忽然意识到,无论战争的结果如何,最终的代价都是由这些普通的百姓来承担。他们的泪水与痛苦,他们的绝望与无助,才是战争最真实的写照。
“或许,真正的勇士,不是那些在战场上拼杀的人,而是那些在战争之后,依然努力活下去的人。”王璟若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
他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任由冷风吹拂他的脸庞。风中似乎夹杂着无数亡魂的叹息,那些在战场上倒下的身影,无论是契丹人还是汉人,都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们的面容模糊,却带着同样的悲凉与不甘。
“若有一天,两族之间能放下仇恨,或许这些无辜的生命便不会白白牺牲。”王璟若苦笑着在心中默默想道。然而,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仇恨的种子早已深埋,战争的阴影从未远离。而他,也不过是这洪流中的一粒沙,根本无力改变些什么。
许久之后,王璟若深吸一口气,重新迈开步伐。街上的百姓依旧低着头,匆匆而过,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已麻木。王璟若的目光扫过他们,心中暗暗盘算道:“既然战争不可避免,那便让它早些结束,或许这样才真的可以为那些活着的人做些什么。”
入夜之后,守城营外一个身影踉跄着走了过来。守营军士见状,连忙上前将他扶住,轻声说道:“大人,若是被忽里台看见,告了上去,只怕大人又要受责罚。”
那人闻言冷哼一声,骂道:“狗一样的东西,除了会在主人面前摇尾巴,又有何能耐?要告便由他去告,惹得爷爷性起,便砍了他狗头又能如何?”
眼见此人已经喝醉,那守营军士不敢与其争执,只能将他扶回屋中,随后转身离去。
而营门处发生的这一幕,恰好落在了隐藏在屋舍阴影内的王璟若眼中。好巧不巧,那喝醉之人分明便是他要找的阿鲁罕。
夜深之后,守营军士正围着火堆昏昏欲睡。突然一阵风声吹过,那军士抬起头四下张望一番,随后又裹紧了身上的皮袄,继续陷入昏睡。
此时的屋中,阿鲁罕正独自坐在桌前,迷蒙的双眼望着手中的狼牙吊坠,喃喃道:“你是生是死,总该传句话来才是……”
突然一阵风将房门吹开,阿鲁罕骂了一句,起身将门重重关上,这才转回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