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夏日白昼漫长,但历经一番激战数个时辰后,日头也已西斜。当那轮红日自西山缓缓滑落,浓重的阴影逐渐将这片犹如森罗地狱般的地方笼罩。
随着广胜军的不断围剿,如同过筛一般将羊肠坂附近的树林仔细搜寻了一遍。那些未能逃出的梁军将士纷纷被驱赶而出。只因王璟若在开战前便想到此地地形复杂,若是收拢降兵,反倒容易生出事端,故而狠下心肠传下军令,命广胜军所部遇敌一律击杀。战至此时,那万余梁军仅有不足两千的后队见势不妙早早逃出战场,其余人马几乎都葬身于这短短数里的地域之中。若在白天,便能看到山坡上的鲜血已然汇成小溪,缓缓流入谷底,而谷底的黄土早已被踩踏成血泥一般。
而在羊肠坂外数里处,两道身影正拼命在山坡密林间奔逃,后方则紧紧跟着王璟若等人。原来,杨敬业带着牛友珪东躲西藏,总算逃出了羊肠坂。此时天色已然昏暗,二人慌乱之中不辨方向,无意之中竟与正带队搜索残兵的王璟若相遇。杨敬业一见到领军之人正是那一刀斩断自己佩剑的后唐将官,哪还有半点战意,赶忙拉着牛友珪朝另一个方向奔逃。而王璟若见那身着梁军将官服饰之人拼命护着一个穿着普通皮甲的军士,再看到那皮甲之下露出的紫色征袍,知晓此人才是关键人物,连忙率兵追了上去。
牛友珪跑到此时,双腿早已发软,若不是死亡的威胁,只怕此刻早已瘫坐在地。眼看后方追兵越来越近,他不禁心生悲凉之感,暗骂自己为何如此不听人劝。倘若听从牛清当日的嘱咐,跟在大军之后捡些功劳,又怎会陷入这般生死险境。就在这时,脚下一绊,牛友珪扑倒在地。杨敬业见状,赶忙来拉,可牛友珪此时已难以起身,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说道:“罢了罢了,本王这颗人头就送给他们吧!”
王璟若见二人停下,心中大喜,正要上前擒拿二人时,却听到不远处有无数亮光转出山坳,将四周照得一片明亮。而且这些人并非从太行陉而来,而是攀山越岭而至。转瞬之间,前方山坡上便到处都是火把,不断有呼喊声传来。
杨敬业朝着光亮处一望,顿时大喜道:“王爷,咱们有救了,是杨节使到了!” 说罢拉起还在发愣的牛友珪,朝着光亮处奔去。
而王璟若望着光亮处的梁军旗帜,愤愤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若是这梁军再晚来片刻,自己再追近一些,即便梁军赶到,自己也必定能用弓箭将那二人射杀。但如今二人在射程之外,若是继续追近,一旦被梁军包围,只怕自己和手下兄弟难以逃脱。于是只能无奈下令道:“撤!” 随后便带着众人借着夜色向后遁去。
牛友珪和杨敬业死里逃生,一边高声呼喊,一边跌跌撞撞地来到梁军面前。此时牛友珪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地昏死过去。
许久之后,牛友珪仿佛看到一道刀光迅猛地朝自己袭来,连忙高呼:“不要杀我!” 接着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四下一看,才发现自己正靠坐在梁军中军大帐内的椅子上,正上方坐着的正是杨师厚,这才心中稍安。但见杨师厚脸色铁青,正瞪着自己,于是便低下头。
这时,杨师厚冷声问道:“王爷可还好?”
牛友珪见点到自己,只能无奈抬头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道:“幸好杨节使救援及时,小王这才保住性命,多谢。” 说罢便要起身行礼,可刚一站起,便觉得右脚处传来钻心般的疼痛,于是闷哼一声又坐回椅子中。
杨师厚听了这话,心中怒火几乎要冲破天灵盖。本欲发作,但想到牛友珪的身份,即便当斩也要送回开封由皇帝裁决,于是强忍再忍,将这股怒气压了下去,冷声说道:“王爷安然无恙自然是重中之重,只是可惜那数千控鹤军兄弟却是死无葬身之地。”
牛友珪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微微抬头,看到帐中众将露出的鄙夷神情,心中更是羞恼万分。但他也知晓自己理亏,于是低头沉默不语。
杨师厚见状,也不再问他,将脸转向跪在下方的杨敬业问道:“老夫让你随王爷前行,为何竟会落得这般惨状?”
杨敬业不敢回答,连忙叩头说道:“末将办事不力,致使控鹤军受损,愿领罪受罚!”
杨师厚冷哼一声说道:“念你知晓提前派人来报,老夫这才火速赶来,才救下王爷与两千残兵。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今大战在即,责罚将领不吉,便先将你这顿军棍暂且记下,待大战过后再与你清算。”
杨敬业连忙叩头谢恩,随后杨师厚又问道:“太行陉中敌军人马多少?又在何处设伏?”
杨敬业赶忙答道:“敌军于羊肠坂两侧山上设伏,我等未曾察觉,中了埋伏。当时情况混乱,两侧山上皆是敌军,故而无法细数。不过据末将估算,约有六千到七千之众。”
杨师厚沉思良久后说道:“敌军于太行陉布防,那想来泽州已经失守,只是不知攻城时他们损失多少。不过既然夺取了泽州城,想必骆恩也要安抚城中百姓,休整大军,此处应当是其先锋部队。盖璋并非庸碌之辈,骆恩大军能如此迅速地拿下泽州,想来损失不小,而且恐怕暂时难以增援......” 说到此处,杨师厚眼神忽然一亮,随即下令道:“立即传令各营将士,今日早些歇息,明日一早饱餐之后便开进太行陉!”
待众将散去之后,杨师厚看着牛友珪说道:“王爷受伤,行动不便,太行陉道路崎岖难行,恐怕难以照顾周全。待明日早饭过后,老夫便派车驾送王爷回京。” 说罢也不等牛友珪说话,便起身离去,随后自有亲卫来搀扶着牛友珪往偏帐歇息。
当牛友珪走出大帐,望着杨师厚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阴鸷的表情,然后甩开搀扶的亲卫,自己一瘸一拐地朝着偏帐走去,口中仍咬着牙低声骂道:“老匹夫!莫要落到本王手中,否则定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