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中,挤满了细碎的骨骼碰撞声。
苏清漪悬在半空,脚下没有实地。无数森白的指骨、肋骨和颅骨,正按照某种轨迹缓缓旋转。
她试着迈出右脚,足底触碰虚空的瞬间,脚下黑暗中荡开一圈涟漪。
一朵苍白的花苞从涟漪中心钻出,迅速绽放。
花瓣边缘异常锋利,花蕊中托着一枚殷红的汉隶——“防”。
再迈一步,又是一花,“养”。
苏清漪步步生花,每一步都踩在那些悬浮的碎骨之上。
“信”、“人”、“术”……苏清漪认得这笔迹。
前方一卷巨大的竹简徐徐铺开,是她穿越那天被烧了一半的打印稿——《医妃冲天》。
这标题正在剥落,青黑色的鳞光从纸张纤维中渗透出来,迅速覆盖了纸面。几个狂草大字重写了卷首:
《药脉真经》。
“这不是写出来的。”苏清漪手指划过那些滚烫的新字,能感到指尖传来一下下的跳动,“这是这些人活过的证据。”
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撕开了寂静。
裴砚之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拖了进来。
他那一身疫正的灰袍破破烂烂,整个人重重摔在苏清漪脚边的骨堆里。
“这里……这里是……”裴砚之惊恐的抬头,还没看清苏清漪的脸,就因眼前的景象而失声。
三百具半人高的孩童骨骸,不知何时已围坐成一圈。
它们没有皮肉,却都盘腿而坐,手里各自捧着一册破旧的《灶君药签》。
那是百草堂以前用来糊弄百姓的东西,摇到什么签就喝什么符水。
“看清楚了吗?”苏清漪的声音在空旷的骨冢里回荡,冰冷而清晰,“那就是你的天命。”
随着骨指翻动页码,那些印着“香灰二两,叩首百次”的签文,在裴砚之眼皮子底下自动更易。
墨迹游走,重组。
“宁心散”三个字扭曲消散,化作了端正的“百部汤”。
“安神引”变成了“银鳞鱼涎方”。
“驱邪符”变成了“外科清创术”。
每一个新出现的方子,都是苏清漪曾写在小说里的设定,是她带到这个世界的现代医学知识。
“妖术!这是妖术!药方怎么能改?老祖宗的规矩怎么能改!”裴砚之嘶声大吼,伸手就去抢最近一具骨骸手里的药书。
那只小小的骨手却灵活的避开了,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他。
就在这时,整个药冢空间猛的一颤。
外界,跪在镜前的萧珩咬破十指。
龙血滴落镜面,迅速晕开,化作一道复杂的赤色符文。
苏清漪胸口那处剥离情感后留下的空洞,突然亮起一团暖红色的光。
一股强烈的共振传来,萧珩的每一次心跳,都清晰的在她胸口回响。
“原来搞错了。”苏清漪低头看着胸口的红光,“这玩意儿是个信号放大器。”
皇族的血脉,天生就能放大医者的意念,将其传导给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裴砚之。”苏清漪抬起手,周围悬浮的骨灰立刻响应,迅速在她指尖凝聚,压缩成一枚三寸长的灰白骨针。
她没有看那根针,反而反手一刺,狠狠扎进了自己心脉正中那团红光里。
“你不是追求归寂吗?不是说让人感觉不到痛苦就是慈悲吗?”
针尾颤动,一根极细的红线瞬间从针上射出,连接到裴砚之的眉心。
苏清漪手指一弹针尾,“那就让你尝尝,什么叫清醒的活着。”
“啊——!!!”
裴砚之整个人猛的弓起,灰袍下的皮肤鼓起无数道金线,那是他服用了几十年的归寂丹药力。
这些让他麻木的药力,此刻在龙气和针法的引导下,开始疯狂逆转。
这一针,是回春,也是酷刑。
积攒了半辈子的痛觉在这一秒钟集中爆发。
他眼底浑浊的紫色迅速褪去,双眼因充血而变得通红,瞳孔剧烈收缩。
“疼……好疼……”裴砚之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放声大哭,手指死死扣进地面,“我想起来了……那个孩子叫二丫……那个叫虎子……我都想起来了……”
他念出一个个名字,身边围坐的孩童骨骸也随之开始崩解。
它们变成了一朵朵洁白的小花,顺着那根红线,飘向镜面外的世界。
“小姐!听得见吗?小姐!”
小满焦急的声音透过某种介质,直接在苏清漪脑海里炸响。
“外面的漕工疯了!他们把那艘棺材船拆了,正在用乙炔……不对,用铁水焊一块碑!说是要给您立药律碑,让后世都跪拜药神!”
苏清漪拔出心口的骨针,那团红光并未消散,反而更亮了。
她望向镜外那片混沌的方向,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告诉他们,苏家不收破铜烂铁。”
她的声音很轻,却顺着龙气的共振,清晰的传到了长江两岸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不用碑。也不用跪。”
“从今往后,药就是律。救人就是法。”
话音落下的瞬间,药冢内亿万根白骨齐齐震动,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漫天骨灰升腾而起,在半空中汇聚,于镜面上凝成一行耀眼的金篆:
“疫可防,命可救,唯不信人者,当诛。”
金字落成,整个药冢空间开始剧烈收缩。
原本悬浮的碎骨不再飘荡,而是疯狂的朝着苏清漪脚下汇聚。
咔嚓、咔嚓。
那是骨骼咬合、堆叠的声音。
一座由万千白骨垒砌的山峰,正从虚空中拔地而起,托着苏清漪的身躯,缓缓向上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