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火房的灶膛早就冷透了,只有夹层里还腾着一股子怪味儿。
那是霉烂的馒头混合着酒精的气味。
苏清漪半个身子探进黑漆漆的灶口,手里的简易注射器针头在微弱的烛光下泛着寒光。
这针管是她用银匠那儿顺来的细银管改的,推起来很涩手。
“忍着点。”苏清漪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管昏迷中的苏成峰听不听得见,一针扎进他枯瘦的臀大肌。
随着药液缓缓推进,苏成峰喉咙里滚出一声浑浊的呜咽,胸口的起伏稍微平稳了些。
【警告:高纯度青霉素存量仅剩144小时用量。请宿主尽快补充原材料:新鲜青霉菌株。】
视野左下角,系统的红字不停闪烁,刺眼得很。
苏清漪抽出针头,随手扔进装满烈酒的瓷碗里消毒。
她直起腰,捶了捶酸胀的后腰。
六天。
这破系统把这儿当现代实验室了?
这里是连个培养皿都找不到的大靖朝。
想要提取足量的青霉素救命,她得进百草堂的原料库,那儿才有成堆发霉的陈药渣子。
苏清漪走到窗边,把窗户纸捅破一个小洞。
外头日头正毒,百草堂后院的围墙上,每隔五步就站着个黑衣人。
看那站姿和腰间鼓囊囊的轮廓,就知道这些人都是练家子。
柳氏这是下了血本,要把这里封死。
别说人,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入夜,更鼓敲了三遍。
门栓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吱”声。
苏清漪手里的手术刀滑入掌心,背靠墙壁,屏住呼吸。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瓦罐先探了进来,接着是一张煞白的脸。
是赵嬷嬷。
这老货看起来比前两日更憔悴了,眼底两团乌青,显然是被那慢毒吓破了胆。
赵嬷嬷把瓦罐放在地上,里面是半罐子浑浊的凉水。
“大小姐……”赵嬷嬷声音抖得厉害,从怀里掏出一块湿漉漉的帕子,像是刚擦过汗,胡乱塞给苏清漪,“这是……这是你要的水。”
苏清漪没接话,指尖触到帕子的瞬间,眉头微挑。
帕子湿得不正常,而且沉。
借着月光展开,帕子一角用拙劣的针脚绣着几条弯弯曲曲的线,终点是一个红线绣的小圈,旁边歪歪扭扭地缝着四个字:青崖药庐。
而后山的位置,特意用金线点了个标记——泉眼。
翻过来,帕子背面沾满了炭灰,显然是刚写上去的,字迹潦草:南境飞鸽,酉时三刻,西角门。
“柳氏跟南边联系得很勤?”苏清漪把帕子攥进手心,手术刀在指间转了个花。
赵嬷嬷吓得一缩脖子,拼命点头又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不敢多说,转身像只受惊的老鼠一样窜了出去。
有点意思。
一个深宅妇人,跟南境药王谷不仅有生意,还有专用信道。
没过半个时辰,后墙根传来两声短促的“喵呜”,是约定的暗号。
苏清漪走到墙角,搬开两块松动的青砖。
一只沾满泥垢的手伸进来,递过一张揉得皱巴巴的草纸。
那是小满。这孩子平时看着呆头呆脑,没想到钻狗洞是一把好手。
草纸上只有一行字:丙字队,验铃不验人。
苏清漪盯着那行字,脑子里像是有电流穿过。
验铃不验人。
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半截从吴婆子尸体上拿来的铜铃。
这半截铜铃,原来是通行证。
这根本就是马帮走私的规矩。
如果柳氏是用这种方式把真嫡女送去南境试药,那这条线上的水就深了。
“系统,扫描这玩意儿。”苏清漪从袖袋里摸出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这是她昨晚特制的信号粉,原料是那半张退婚书和墙角的荧光菌丝。
这年头没有无线电,想跟外头的盟友通气,只能玩点化学手段。
次日正午,日头毒辣。
百草堂正厅前的空地上,上演了一出好戏。
“爹!您死得好惨啊!”
苏清漪披头散发,一身素缟,哭声嘶哑,几乎要昏厥过去。
她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红漆描金的胭脂盒——那是原主生前很爱惜的物件,也是柳氏假惺惺送的及笄礼。
柳氏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苏成峰那个老不死的终于断气了,这百草堂,总算要落到她手里了。
“清漪啊,人死不能复生……”柳氏故作悲痛的走下来,脚底那双镶着东珠的鞋子,却毫不留情的踩向苏清漪手边的胭脂盒。
“咔嚓”。
胭脂盒四分五裂。
“哎呀,真是对不住,姨娘没留神。”柳氏嘴上说着抱歉,脚尖却在那些碎片上狠狠碾了两下。
苏清漪伏在地上,肩膀剧烈耸动,看起来像是哭得不能自已。
然而,乱发之下,她的目光一片清明。
就在胭脂盒碎裂的瞬间,盒底那个不起眼的夹层弹开了。
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绸内衬掉了出来,正好落在柳氏的脚边。
就是现在。
苏清漪猛的向前一扑,像是要去抱柳氏的大腿:“姨娘!您还我爹命来!”
这一扑,看着狼狈,实则精准。
她的右脚借着裙摆的遮挡,脚尖轻轻一勾,那张丝绸内衬便顺势滑到了她的膝盖下。
柳氏嫌恶的一脚踹开她:“疯疯癫癫,成何体统!来人,把大小姐送回房静养!”
苏清漪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架着拖走,她垂着头,乱发遮住了脸,没人看见她嘴角勾起的那一抹冷笑。
那张被她藏进袖口的丝绸内衬上,赫然绘制着青崖药庐的全貌图。
而在那后山泉眼的位置,原先用金线绣出的几个点,在阳光下竟连成了一条暗道的走向。
这才是柳氏要把胭脂盒送给原主的原因,越是显眼的地方,反而越安全。
谁能想到,通往苏家宝库的地图,就在一个傻白甜小姐每天用来抹脸的盒子里?
酉时三刻。
天边的残阳像血一样红。
苏清漪站在西角门的阴影里,手里攥着那把特制的荧光粉。
算算时间,那只倒霉的鸽子该来了。
“去吧。”
她扬手一挥。
微风裹挟着那些肉眼难辨的粉末,飘向半空。
这种粉末对鸟类的嗅觉有强烈的刺激性,只要沾上一点,那鸽子就会失去平衡往下栽。
果然,没过片刻,一只灰扑扑的信鸽歪歪斜斜的从墙头栽了下来。
还没落地,一道黑影疾速掠过,在半空中截住了鸽子。
那人身法很快,落地无声,腰间的蟠龙玉佩在夕阳下晃得人眼晕。
又是夜玄凌的人。
那黑衣卫没有说话,熟练拆下鸽子腿上的铜管,取出纸条,隔着三丈远,指尖一弹。
纸条带着一股劲风,精准的落入苏清漪手中。
展开。
上面只有两行字:
【明日午时,药王谷主亲至。携真嫡女骨灰,滴血验亲。】
骨灰?
苏清漪盯着那两个字,指节攥得发白。
如果苏家嫡女已经化成了灰,那之前她在吴婆子尸体那半截铜铃里发现的蜡丸,上面刻着的“吾女名玥,生于南疆”又是谁?
还有那个试药编号“甲三”,难道是个死人?
这局棋,柳氏是不是赢得太容易了点?
“呵。”
苏清漪将纸条塞进嘴里,嚼碎了咽下去。
纸浆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既然有人想演认祖归宗的大戏,那她这个冒牌货,不给他们搭个戏台子,就太不懂事了。
夜风骤起,吹得百草堂门口的大红灯笼摇摇晃晃,像极了鬼火。
就在苏清漪转身准备回屋的一刹那,系统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
【警报!检测到高危生化反应源正在接近正门!危险等级:S!】
她猛地回头。
虽然看不见正门的情形,但她能感觉到,一股子令人作呕的尸腐气味,正顺着风,提前钻进了这深宅大院。
看来,那所谓的骨灰,比预想的还要早到。
而且,那东西,恐怕不是一坛死物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