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檐下的水珠滴滴答答的,砸在青石阶上。
百草堂的正堂里很安静,陈年药味混着雨后的湿气,让人胸口发闷。
苏清漪跨过门槛,脚下的布鞋挤出一滩水,发出“咕叽”一声。
这动静在安静的大堂里有些响。
她没在意,只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刚才给夜玄凌施针耗费了太多精力,现在脑子疼得厉害。
“大小姐回来了。”
沈掌柜迎上来,他蒙着黑绸的左眼没什么神采,右眼却很亮。
他手里拿着块干布,想递又不敢,最后只好搓了搓手,“雨这么大,茶刚泡好,去年的陈皮普洱,能暖胃。”
“不喝。”苏清漪摆摆手,直接走到主位旁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
湿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主位上坐着柳氏。
这位继母今天穿了身藕荷色的对襟长衫,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眼皮有点肿,像是哭过。
但苏清尸瞥见她捏着佛珠的指尖泛白,那是心里发慌,用力过猛了。
“清漪啊,”柳氏开了口,声音很柔,“你一夜没回来,去哪儿了?城里都在传,说……说你要被退婚了。”
她说着,从袖口摸出一张折叠的红纸,推到桌边。
是退婚契。
苏清漪眼皮跳了一下。
原主的这门亲事,对方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也是柳氏庶妹一直想攀上的关系。
现在拿出来,是想趁着她名声不好的时候,把事情定死。
“吴妈妈,”柳氏侧过头,对身后的吴婆子使了个眼色,“把这契书给大小姐念念,也好让她明白。”
吴婆子一直缩在角落,怀里抱着个雕花红漆木盒,像是宝贝一样。
听到吩咐,她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抽动了一下,慢吞吞的挪过来,伸手去拿那张红纸。
“慢着。”
苏清漪忽然开口。
她没看契书,目光却钉在吴婆子的手上。
那只手干瘦得像鸡爪,指甲缝里有点淡淡的胭脂红,红色边缘还有一圈不容易发现的灰白粉末。
【系统扫描启动。】
【目标物:指甲缝隙残留物。】
【成分分析:铅粉、朱砂、微量三氧化二砷(俗称砒霜)。】
苏清漪眯起眼。
砒霜混进胭脂,是宫里以前做“桃花妆”的法子。少量能让脸色红润,量大了就是慢性毒药,通过皮肤吸收,三年就能要人命。
她站起身,没有去抢契书,而是两步走到沈掌柜面前:“掌柜的,借你柜台上的捣药罐用一下。再要半碗热醋。”
沈掌柜愣了一下,但还是转身去取,什么也没问。
“你这是要做什么?”柳氏的眉头皱了起来,手里的佛珠也不转了,“这退婚契是尚书府送来的,白纸黑字……”
“纸是白的,字是黑的。”苏清漪接过沈掌柜递来的石臼和热醋,转身走到桌前,一把抓起那张退婚契。
“嘶啦——”
一声脆响,那张红纸被她撕成了碎片。
“苏清漪!你疯了!”柳氏尖叫一声,猛的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苏清漪没理她,把碎纸片全塞进石臼,倒进热醋。
醋酸和纸浆混在一起,腾起一股酸涩的热气。
她抓起捣药杵,用力的砸下去。
一下,两下。
纸浆很快就烂成了一团糊。
“沈掌柜,”苏清漪一边捣,一边头也不抬的问,“咱们百草堂收药材,最担心什么?”
沈掌柜站在一旁,看着石臼里红白相间的糊状物,沉声说:“担心药材掺假,担心被硫磺熏过,还担心有人拿陈货当新货卖。”
“还有一种,”苏清漪停下手里的动作,额前的湿发贴在脸颊上,衬得那双眼睛很黑,“担心纸上有毒。”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银针,是刚才给夜玄凌用过还没来得及收回的。
针尖探进那团醋泡的纸浆里。
大堂里一片寂静,只有廊下林嬷嬷手里的拐杖“笃”的一声顿在地上。
那老太太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浑浊的眼珠子却瞬间清亮起来。
三息之后。
苏清漪拔出银针。
原本雪亮的针尖,此刻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暗影,是那种死鱼眼珠般的灰褐色。
“砒霜显影。”沈掌柜倒吸一口气,右眼瞪得滚圆,“这纸是在砒霜水里泡过的阴干纸!”
这种纸,平时摸着没事,只要一沾手汗或者热气,毒性就会渗进皮肤。
要是把这婚书贴身放着,不出半年,人就会心力衰竭而死。
柳氏的脸瞬间白了,身子晃了晃,一屁股跌回椅子里:“你……你胡说!这……这是尚书府……”
“是不是尚书府的我不知道,”苏清漪把银针往桌上一扔,发出一声脆响,“但这下毒的手法,和咱们府上某人用的胭脂,是一个路子。”
她猛的转身,目光锐利的刺向那个抱着盒子的吴婆子。
吴婆子被这一眼吓得手一抖,怀里的盒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盒子摔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首饰,滚出来几个胭脂罐,一个夹层的暗格也弹开了,露出半包没用完的灰白色粉末。
那粉末洒在湿漉漉的青砖地上,被风一吹,飘起一股淡淡的杏仁味。
【系统提示:高浓度提纯砒霜。纯度:85%。】
【关联分析:与原主体内残留毒素图谱重合度:100%。】
“吴妈妈,”苏清漪一步步逼近,鞋底踩在那些粉末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三年来,你每天给我那早死的娘上香,顺手也要给我抹一点这‘桃花膏’。你说这是为了让我气色好,将来好嫁人。”
她笑了笑,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
“确实是好嫁人。这是要送我去阎王殿配阴婚啊。”
吴婆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个不停,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她下意识的看向柳氏。
柳氏这时已经镇定下来,她紧紧攥着佛珠,指节泛青,眼神里闪过一丝狠辣。
“好你个刁奴!”柳氏猛的抄起桌上的茶盏,砸在吴婆子头上,“竟敢背着我做这种坏事!来人!把这个老东西拖下去,乱棍打死!”
热茶混着血水顺着吴婆子的额头流下,她瞪大了眼,看着自己伺候了半辈子的主子。
几个粗壮的婆子立刻冲进来,要拖人。
“谁敢动!”
一声厉喝,来自门口一直没出声的林嬷嬷。
老太太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进大堂。
她腿脚不方便,但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沉稳有力,一下下都敲在人心上。
“大小姐,”林嬷嬷走到那滩纸浆前,弯腰捡起那根发黑的银针,用粗糙的指腹抹了抹,“老婆子记得,吴婆子的儿子好赌,欠了赌坊三百两银子。上个月,那笔债还清了。”
她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柳氏,声音沙哑:“夫人在世时,最恨手脚不干净的人。今天这事,没查清楚之前,谁也别想把人带走。”
柳氏脸色发青:“林嬷嬷,你是夫人留下的老人,我敬你。但这百草堂现在是我当家……”
“当家?”苏清漪嗤笑一声。
她走到那个摔烂的胭脂盒旁,弯腰捡起一罐。
“系统,逆向解析。”她在心里默念。
【指令接收。正在解析胭脂成分……发现微量“牵机引”残留。】
【备注:牵机引,西域秘毒,需长期服用解药,否则全身溃烂而死。】
苏清漪眼神一凝。
这不仅是杀人,还是连环套。
吴婆子给原主下砒霜,柳氏则用牵机引控制着吴婆子。
“柳姨娘,”苏清漪把玩着那罐胭脂,改了称呼,“您这当家当得真不容易。又要防外人,又要给自家人下这种需要按月吃解药的‘牵机引’,不累吗?”
这话一出,地上的吴婆子猛的抬头,眼里的恐惧变成了怨毒。
“牵机引?!”吴婆子嘶哑的吼出来,“你说那是补药!你说只要我听话……”
“闭嘴!”柳氏的镇定终于破裂,她猛的站起来,头上的钗环乱晃,“苏清漪,你胡说八道!你懂什么医术!我看你是疯了!”
“我疯不疯不重要。”苏清漪把胭脂罐扔到吴婆子怀里,“重要的是,我有解药。”
她没撒谎。系统商城里,这种毒的解药只要5个积分。
吴婆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的抱住苏清漪的腿:“大小姐!大小姐救命!我说!我都说!那退婚契是假的!是二小姐模仿尚书笔迹写的!还有……还有三年前地窖的事……”
“啪!”
又是一声脆响。
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苏清漪被打得脸偏向一边,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动手的是苏家老太爷身边的大管家,他刚从后堂出来,满脸横肉。
“混账东西!”管家指着苏清漪的鼻子骂,“家里闹成这样,像什么话!老爷吩咐了,大小姐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立刻捆了送去乡下庄子养病!”
苏清漪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吐出一口血沫。
她没看管家,也没看一脸得意的柳氏,而是转头望向门外。
雨后的天空灰蒙蒙的,没有阳光。
但这不妨碍有些人该收场了。
“送我去庄子?”苏清漪用大拇指擦掉嘴角的血,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劲,“行啊。不过在这之前,大管家,你最好先看看你脚底下是什么。”
管家一愣,下意识低头。
他脚边不知何时滚落了一颗黑色的药丸,是苏清漪刚才从系统空间兑换出来,趁着挨打的时候弹出去的。
药丸遇水即化,腾起一股幽蓝色的烟雾。
“这是什么妖法!”管家吓得连退几步。
“这不是妖法,”苏清漪拍了拍手上的灰,“是退婚契里的砒霜,遇到你鞋底沾的雄黄酒,化出来的‘鬼火’。”
她顿了顿,看着管家瞬间惨白的脸色,继续说道:
“听说雄黄酒能避蛇虫,看来大管家昨晚去了趟很脏的地方。比如……城西那个埋死人的乱葬岗?”
这回,轮到柳氏的手抖了。
因为那个乱葬岗,正是她处理掉不听话下人的地方。
苏清漪笑了。
所有事情都对上了。
“沈掌柜,林嬷嬷,”她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楚,“关门。今天这百草堂,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